千娆倒抽一口凉气,又是痛心又是气恼,气道:“你干什么呀?为什么断我簪子?”
“还给他,”叶寒川说,“告诉他你不嫁他。”
“为什么?”千娆不服气地问。
叶寒川凝视着她,一时无言。
“不嫁他我嫁谁?”千娆又气乎乎地问。
叶寒川愈是深切地凝望进千娆的眼眸里,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下一刻,他双眉一蹙,捂住心口低下了头。
千娆的气顿时消了。
川哥哥的伤终究还没痊愈,她心疼地想,销魂散还是要发作。
她站起身,离叶寒川稍许远些,她犹豫了一会儿,十分不情愿地说:“川哥哥,要不……我走了罢。”
“你别走,”叶寒川说,“你不用怕,我什么也不会做。”
“我不是怕,只是……”她说着,却发觉说什么也是徒然无用,剩下的话语便全化成了叹息。
叶寒川像是担心她要走掉,说道:“你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千娆叹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过了一时,叶寒川紧锁的双眉总算放松了些。
“川哥哥,”千娆问,“你好些了吗?”
“别再叫我哥哥,”叶寒川却说,“我不是你哥。”
千娆一惊,心想他怎么又说起这话,疑惑地盯着他的脸瞧。
只见叶寒川目光如炬,显然不是在说胡话。他直直地望着千娆,又说:“我不是你哥,你我没有任何血缘之亲。”
千娆瞪大了眼睛,其实自那日叶寒川说了那些胡话,她便有了怀疑,但此时听叶寒川这样明确地说出来,她还是惊讶万分。
“怎么不是?”她问。
叶寒川无声地摇了摇头。
千娆瞪着他,突然“啊”地叫出声来,说:“我果真不是我娘亲生的?”心里想:难怪她那样讨厌我!
叶寒川神情微变,他犹豫了一时,却又摇了摇头。“不,”他说,“不是这样的。”
“噢,也是。”千娆说,莫名地失望,“我和娘长得这样像,怎么可能不是亲生?”
她想起压箱底的那本册子,她终于知道了孩子不是菩萨从脚趾尖里塞进去的。“那是我娘……”她说,“和别人生的我?——那我爹是谁?”
叶寒川什么也不说,只是摇了摇头。
“我哥他……知道这件事吗?”
“叶云泽这般乖觉,多半早就知晓。”叶寒川说。
“我以前曾听人骂人,说什么野种野种,我也不知什么意思。现在想想,指的大概就是我这种人吧?”
叶寒川一阵心痛,忙说:“决不是的。”
“我得去问我哥。”千娆腾地站起身。
叶寒川怜惜地望着她,心里不由得有几分悔意。
“不行不行,我要是问他,他会猜到我见过你。”千娆自言自语着又茫茫然地坐下。
“你是怎么知道的?”千娆又问,“之前怎么不告诉我?——啊!难道说我娘是因为这个才要自杀?”
叶寒川默然不语,但从他的神情中,千娆看出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但她也并不追问——叶寒川显然还是什么也不会说。
但叶寒川这般说一半留一半,反叫她愈加疑惑与烦闷。“哎,川哥哥,”她还是习惯性地要叫哥哥,“你既然不打算全说,又为什么要说一半呢?”
“我不想你嫁给别人。”叶寒川终于说。
他的眼神又变回了六年前那深情的模样。他幽潭一般的眼眸深深地望着千娆的,好像想要一直望进千娆心里。
销魂散又肆虐起来,疼痛像刀子一样在他全身的皮肤底下游走。但他不再像以往一样错开视线,反而执拗地更加深望进千娆眼中,任由销魂散在体内凌迟。
额上沁出了细汗,指尖掐进了大腿,但他固执地凝望住千娆,说:“别嫁他,好吗?”xしēωēй.coΜ
千娆心中顿时柔情无限。“好,”她连忙说,“我不嫁就是了,你……还好吗?”
叶寒川汗岑岑地笑了,便如那晨露中初开的花儿一般漂亮,好像此时完全没有受着极苦。
千娆跟着笑了,心底似乎有一扇小门在缓缓打开,使她在顷刻之间醒悟,她仿佛此时方才懂得感受,喜时更喜,痛时更痛。
忽然之间,她不再是一个懵懂的弱妹,而叶寒川也不再是那个独力支撑的长兄。
她一一回想起叶寒川为自己的种种作为,才觉得自己早该洞明叶寒川的心意。这心意这般炽烈、凄婉、炫目,被压制多时。她为此惊艳,也为此心痛。
她懊悔自己竟在懵懵懂懂中教叶寒川独自吃了这么多苦。
她替叶寒川擦去脸上的汗,便笑着滴下泪来。
“阿娆,”叶寒川抬手揩去她的泪水,低声说,“别哭,我没事。真的,一点点痛,没有关系,很快就会过去。”
“我替你解毒,”千娆说,“我可以。”
这个设想使叶寒川登时呻、吟出声,他立刻闭上嘴,紧紧咬起牙来。千娆不敢再说。
叶寒川缓了一缓。“你再……等我一段时日,”他说,“等我伤好了,等我解决眼下的麻烦,等我……不再是金眼。”
千娆噙着泪望着他隐忍的神情,只希望上天垂怜,能教她分担一份他的苦痛。
“你相信我吗?”叶寒川问。
“我信,”千娆点着头,泪水四溅,“我知道你可以。”
叶寒川脸上的笑容愈是灿烂,汗水却也愈如雨下,他一把将千娆揽入怀里。
被难以言喻的悲痛与受到挚爱的狂喜支配着,千娆再也忍耐不住,无声地大哭起来,泪水决堤,一瞬间润湿了她的脸。
她因为狂喜,因为悲痛而瑟瑟发抖,她全身的血液都沸腾着,争先恐后地吮吸着这些感受,气喘吁吁,好像已麻木不仁了太久太久。
雨已经停了,世界一片如洗清新。千娆用力透着气,每一次透气都使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在每一次透气都是享受的时候,生活哪里还需要别的乐趣,活着就是至高无上的快乐。
两人紧紧相拥,良久良久。
日头西落,千娆虽万分不舍,却也知自己非走不可了。——哥哥回家若看不到她,必然找寻,或许就找到这山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