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熏炉里的红萝炭开始燃烧,谢玉衡将称好的石青颜料,倒进青釉褐彩大瓷碗,放入小块鹿胶与牛胶,加水,再放于暖炉上,一边用篦搅拌不停,一边观察颜料情况。
而李宥书案上的绢布,已画完了左边一大半,开始画另一半。
倏然,有小宫女来传话:“穆司酝,柳尚食有事找您。”
“瑞亲王,我去去就来。”
李宥醉心作画,完全进入忘我的境界,没有听见她说的话,自然也没给回应。
穆与棠不敢搅扰,匆匆退下,回了帐篷。
帐篷里,柳尚食坐在地毯上,小宫女们各说各话,看起来都十分轻松。
“穆司酝,你在大太阳底下晒了许久,先吃茶。”
好端端的,柳尚食只为喊穆与棠来吃茶?恐怕没这么简单。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明问,道了谢,端起茶碗,瞅着赤色茶羹,毫不犹豫地喝下。
柳尚食屏退一干小宫女,“穆司酝,适才八十一御妻向圣人敬酒时,孟宝林问圣人胡姬何以入宫还能当上女官。”
又是孟宝林!
穆与棠暗暗在袖中捏了拳,“柳尚食,我年幼时稀里糊涂进了宫,这些年都是本分守己的,何以孟宝林就这样看我不顺眼?”
“穆司酝,孟宝林并非看你一人不顺眼,而是把略有姿色的女人都视为洪水猛兽,因你是胡姬,肤白碧眼格外醒目,她才找你的事。不过,你也甭担心,圣人当时说昭武九姓等国早已俯首称臣,那些子民与大晏王朝的子民是一样的,理当一视同仁。”
胡姬能与大晏王朝的女子一样的么?
绝不可能!
除了部分出身贱籍可能入教坊,其他良人胡姬,多的是给长安勋贵们做妾,上不得台面。
即便是她这种从小入宫清清白白的胡姬,也要被人说三道四,往后还如何在宫里立足?
穆与棠出宫心切,毫不犹豫地问:“柳尚食,忙完今日的重阳节曲江池赐宴,出宫的事该定了?”
“出宫花名册上早有你的名儿,因我担心大皇子想纳你为妾可能会有波折,现在看这些妃嫔们都把你当敌人,只怕没人想你留在宫里。过个两天,就有准信儿。”柳尚食单身扶额,有些疲惫地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
穆与棠像吃了一粒定心丸,这才走到柳尚食身后,力道轻柔地替她捏肩捶背。
“虽则出宫的事大体定了,终究还有个几天。在这几天里,你越要行事低调,休要被人抓住了把柄才好。”xしēωēй.coΜ
“待回了宫,我只在司酝房与住处呆着,旁的地儿哪也不去。”
柳尚食满意地点了点头,指着桌上两盘点心,“我晓得你爱吃麻葛糕和清蒸螃蟹,特意给你留的。”
“干娘,你对我这么好,我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才好。”
“我拿圣人的东西做人情罢了。”
“干娘,想必你也没舍得吃,咱们一起吃。不然我一个人在帐篷里吃独食,被人瞧见了,又得添一个嚼头。”
麻葛糕是重阳节必吃的糕,穆与棠和柳尚食各吃了一块,便把双手伸向捆好清蒸熟的大螃蟹。
“上个月过中秋,阳澄湖进贡的大闸蟹,蟹黄还不太多,这回肉多膏多,蘸着橙齑,鲜甜味美。”
把新鲜橙肉挖出,加细盐捣烂呈泥状,制成的橙膏,也就是橙齑。往年在宫里,穆与棠只有看着娘娘们吃流口水的份,今年能尝到,可算是一饱口福。
她掰开螃蟹壳,一面去掉蟹腮,一面回道:“干娘说的是,别的醉蟹、糖蟹,哪有清蒸熟了蘸橙齑好吃呢?”
吃螃蟹是细致活,待她们吃完十个螃蟹,洗脸净手漱了口,再出帐篷时,只见数个宦官一齐举着一幅横轴长画,圣人捋着胡须,从东往西正儿八经地赏画。
李宥昂首挺胸,立于画旁,簇新的朝服上沾了石青颜料也浑然不知情。
看来,圣人在看瑞亲王李宥的画作!
“好画!七郎画的一手好画,果然名不虚传!”
“四兄,若是您不嫌弃,何不题诗一首?如若能传于后世,此画既能彰显您赐宴曲江亭的胜景,也能展现四兄诗作堪称一绝。”
画是李宥画的,却把功劳全给了当今圣人!
皇帝一听也极为高兴,“七郎,我早打好了腹稿,依你看,题在何处合适?”
“四兄题诗乃画龙点睛之笔,自然是留白之处最为妥当。”
“你们速速把画作放下,备笔墨,朕要题诗。”
皇帝题诗一挥而就,妃嫔和文武大臣们迫不及待想看画作以及题诗。
“你们把画作拿好了,嘴里唱诵朕的诗作,沿着曲江一路往下,直到文武百官们看完,再拿回来。”
绢布柔软,颜料昂贵,再加上画是瑞亲王所画,诗是当今圣上所题,宦官们怕画作有任何闪失,“陛下,此画价值连城,奴们怕有闪失担当不起,还请陛下命人裱了画才好。”
毕竟是在宫外的曲江,裱画师草草地装裱起来,由八位宦官一齐举着画作,按照圣人的命令,沿着曲江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