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金镂空雕莲花的熏炉里,焚着安神香,青烟袅袅。
李宥将两个大迎枕放在太后背后,让她靠着坐舒服些,再替她掖好被子,关切地问:“阿娘,听洪嬷嬷说您昨晚没睡好,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七郎,我的心病,你不是不晓得。今儿个,我便明说了,你已二十有一,再过几个月便二十有二,这样一年拖一年,可别我重孙子都抱上了,还没抱到你给生的孙儿。”
又是催结婚生孩子。
李宥不胜其烦,神情却始终保持平静,笑答:“阿娘,有四兄生的那么多孩子,还不够您含饴弄孙么?”
“七郎,民间有句俗语,爷奶疼长孙,父母爱幼儿,你是幺儿,我与你父亲最为疼爱你,从你出生到现在从不曾勉强你做什么,养成了你随意的性子。只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婚不嫁,天下岂不要乱套了?”
“阿娘,哪有您说得那样严重?”李宥试图敷衍过去。
太后正色道:“七郎,这一夜我想了许多,便跟你提前打个招呼。借着四郎大赦天下的好时候,我会跟四郎提一嘴,加封十岁以上的皇子和公主,给你和大孙子赐婚。”
赐婚!
赐婚也来得太突然了!
好在,赐婚敕旨还未下,一切皆有变数。
李宥眸中闪过一丝警惕之色,眉心微拧,用温润如玉的嗓音揶揄:“阿娘,你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打算当新妇?”
“辅国大将军嫡幺女,现年十六,文韬武略,有人中女诸葛之称,相貌也是拔尖的,配你何如?”
辅国大将军杨忠祎乃是太后之弟,他的嫡幺女杨映兰,与李宥便是表兄妹。因太后时常叫杨映兰陪伴左右,还曾给李宥当过伴读,在太后看来两人是青梅竹马,来个亲上加亲,一则能笼络杨氏一族继续为李姓天下卖命,二则也是保住杨氏的荣华富贵。
然而,在李宥看来,不是那么回事。
“阿娘,我与表妹太熟了,从无男女之情,娶她进门,岂不怪哉?”
太后脸沉下来,“及冠之前,你就说要自己挑称心如意的新妇,我也没拦你。年年上元节、上巳节你都出去玩,怎还没看对眼的?”
“阿娘,你不也常说世上配得上我的小娘子极少?既是少之又少,每次上元节、上巳节,我委实看过不少小娘子,都没有动心的,兴许再过个两三年,我就能找到合意的。”李宥打马虎眼,遮掩过去。
太后眉头紧皱,“还要再过两三年?我近来身子越发不好了,能不能熬到你结婚生子还不晓得呢!”
“阿娘,您是要长命百岁的,一大清早的,甭说这种丧气话,叫我听着难受,心里堵得慌。”Xιèωèи.CoM
“你早些娶妻生子,我就不给你添堵了。”
绕来绕去,就是绕不开结婚生子这四个字!
如此下去,只怕再讲一两个时辰还是这些事,可怜外头还跪着个人呢!
李宥不想继续谈论自己的婚姻大事,直接重起话头,“阿娘,外头跪着的女子,所犯何事?”
太后哎呀一声,忙唤洪嬷嬷进暖阁,交代道:“你快叫她起来,让她回去就在房里呆着,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太后娘娘,那要派人看着么?”
“派几个,别大张旗鼓的。”
太后罚穆与棠跪完,便是禁足,说起来都不是什么大的惩罚,可她是那样要强的性子,只怕比受刑还难过。
“七郎,说起她,宫里都传你跟大孙子对她青眼有加,是也不是?”
李宥的目光往别处看,温声回话:“阿娘,我只是看不惯大郎欺负她而已。”
“宫里欺负人的事情多得是,我咋没见你管过旁的人?”
太后不假思索地质问,心里已然明白:大孙子对穆与棠只是存了调戏占有的心思,就像外头的纨绔子弟看上美人就想据为己有;可自己生的亲儿子嘴上说着无谓地话,实际上已在不经意间喜欢上她了,不敢承认罢了。
看似平静的后宫,已经酝酿着一波腥风血雨!
“阿娘,您……”
太后打断李宥将要辩驳的话,“七郎,我累了,想睡个回笼觉。”
“阿娘,那您好生休息。”
李宥退出暖阁,转身往正殿外走,恰见外头的空地上一群人围着穆与棠。
“穆司酝,太后娘娘格外开恩,你跪安就可以起来了。”洪嬷嬷刚传完太后的话,催促道。
一听到跪安起来四个字,浑身发热昏昏沉沉的穆与棠,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忽然,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整个人像青蛙蹲一样伏在地上,没法动弹。
“穆司酝,起来,老身送你回去。”洪嬷嬷讲完这话,耐着性子等了片刻。
磕个头而已,怎么好一会子都没抬起头来?李宥意识到不对劲,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人堆里,怒道:“都起开!”
内侍宫女们被呵斥,赶忙让路。
李宥弯下身,这才看清她出了一身大汗,膝下擦破了皮,有两滩血迹,再摸一下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去请女医!”
李宥丢下这句话,左手按着穆与棠的后背,右手轻微地把她的头弄起来,等上半身翻转过来,他再打横抱在怀里,疾步而行,命人前面带路。
剩下的宫女不知所措,有个机灵的问:“洪嬷嬷,瑞亲王命人去请女医,只是穆司酝仅六品女官,本没资格由女医诊治。依您看,要不要去请女医呢?”
“此事老身也拿不了主意,只能去问太后娘娘的意思,你们留几个人等着,剩下的都跟去。”
于是,八位宫女匆忙跟上。
这时,天已大亮,往来走动的宫女内侍们极多,一看瑞亲王抱着个女人,当面都不敢多看,恭恭敬敬地见了礼,等一堆人走过去,再在背后议论。
“瑞亲王一大早抱的人是谁?”
“瞧那小娘子的打扮,该是宫里的女官,只是不认得在哪一处当差?”
李宥听见那些人议论纷纷,也毫不在意,只担心她病得厉害,枉送性命,脚下步子拿得飞快,宫女内侍们小跑才跟得上。
走了一段路,李宥丝毫不觉得累,但嫌路途太远,便问:“还有多久到?”
“过了前面的门,就是前面尚食局内院。”
乍一听没多远的路,李宥抱着轻飘飘的穆与棠一步步地走却不近,恨不得学一身飞檐走壁的轻功才好!
“瑞亲王,还有一射之地就到了。”
“穆司酝独住一间房,应该就是这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