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大长公主在心里打了千百次腹稿,本想笑着讲出来,可看穆与棠哭得不能自已,李宥也在小声抽泣,便也忍不住呜呜咽咽地要哭了。
“你们真是的,好端端的,把我都弄哭了。”大长公主带着哭腔讲话,一鼓作气往下道:“穆二娘,虽然你跟东陵交流甚少,但你们师徒之间有种莫名的默契。我想,若是这世上有人能劝得住他,助他解开心结,那人非你莫属。给他治嗓子的药,着实有效,可他常常偷偷倒掉,不肯喝。若是我不在了,一天三顿的苦药,你要盯着他喝下去。等他回复了嗓子,能正常讲话了,记得烧柱香告诉我。”
“殿下,我都知道了,您……您别再说了。”穆与棠单手捂脸,眼泪一滴滴地划过脸颊。
“不,我要说!”大长公主咳了几声,似是有浓痰,东陵立即递上了痰盂。
然而,李宥和穆与棠清楚地看见,痰盂中装的哪是什么浓痰,而是两口血!
李宥脸色大变,“大姑,您……”
大长公主一脸无谓地用帕子擦嘴角,哪怕脸色惨白,仍镇定自若地回道:“七郎,你又大惊小怪了不是?吐两口血而已,有什么要紧的?”
吐血还不要紧!
穆与棠更是抑制不住,眼泪无声地掉落。
“哎哟,你们两个小年轻,别再哭了。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你们哭算怎么回事?要是等你们哭完我再讲,早就精神头不济,要歇觉去了。”
大长公主病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确实是见一面少一面,一直哭哭啼啼的,难以切入正题,委实不是个事。穆与棠吸了吸鼻子,一边拿帕子擦泪,一边回道:“殿下,我是个年少不经事的,让殿下见笑了。”
说来也巧,谢玉衡端来了四盅燕窝。
李宥亲手将第一碗燕窝端给了大长公主,“大姑,您说了那么多话,喝盅燕窝润润嗓子。”
“七郎,你有心了。”
“大姑,这本就是你府上庖厨炖的燕窝,我端给您喝,举手之劳罢了。”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
东陵微低着头,双手一齐接过了那盅燕窝,开始一勺一勺地喂给大长公主吃。
剩下的三盅燕窝,李宥挑了一盏,双手捧起,“穆二娘,请慢用。”
穆与棠并未料到这么贵重的燕窝也有她的份,顿时有点受宠若惊,加上刚刚哭过,双眼红红的,越发惹得李宥万分怜惜。
此刻,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陷入了两难境地。
谢玉衡惯会察言观色,王爷端东西这等殊荣不常有,可穆二娘似是不大卖王爷这个面子!若是私底下,接不接也就那么一回事,可大长公主殿下和东陵师父看着呢,不能叫王爷丢了面子!
谢玉衡见状,朝大长公主欠了欠身,“殿下不发话,穆二娘是想接都不敢接了。”
大长公主会心一笑,“谢典军提醒得有道理,我让庖厨多做了,就是拿来待客的。来者是客,穆二娘,你也品尝品尝,看看滋味如何。”
瑞亲王端一盅燕窝已有些时候,连大长公主也劝,穆与棠再不接,便有些不知好歹了。谢过大长公主和瑞亲王好意后,穆与棠伸出双手,掌心朝上,稳稳当当地托住了那一盏燕窝。
“七郎,本该婢女干的事,辛苦你了。你也坐下,吃一盅燕窝,补补身子。”大长公主开了口,李宥只得端起一盅燕窝,坐在穆与棠对面,开始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过了一小会儿,大长公主忽然开口问:“七郎,咱们大晏是不是建朝快一百年了?”婷阅小说网
“大姑说得不错,后年便是整整一百年。”
大长公主若有所思地颔首,继续张嘴吃东陵喂的燕窝。
可她的问话,已经让李宥心绪翻滚!
本朝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做九不做十,也就是说,若是人做寿,每逢四十、五十、六十、七十,都要在三十九、四十九、五十九、六十九做,取其长长久久的好寓意。既然大晏王朝建朝明年就是九十九年,礼部定将上折子提议举国欢庆。届时,上至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下至贩夫走卒,都会送上一份大礼。
他身为今上的亲弟弟,自打生下来衣食无忧,哪怕及冠后也没被逼着做过什么事,全是仰仗四兄。因此,大晏王朝的百年国诞,他要送上一份意义非凡并能永存的礼物!
本想将自己的设想跟大长公主商讨一下,可吃了几口燕窝的她,便连着打了几个哈欠,李宥和穆与棠不便久留,以还有事为由一起告退了。
一齐走出院子后,李宥感叹道:“大姑郑重其事地要交代我们一些事,还没说完呢。”
倘若殿下真要交代要事,就算亲口讲不出来,也可以在清醒的时候执笔写下。总之,穆与棠毫不担心听不到大长公主的心事,便敷衍地嗯了一声。
“穆二娘这两天忙些什么?”
“左不过是些琐事,不值一提。”
那些琐事,是李宥竭尽全力想参与都无可奈何的事!她说得这样轻巧,这样含糊,大抵是想快点离开!好不容易见了一面,还没诉说半分思念,却看出了她的冷淡,他的心如坠万丈冰窟!
只是,他自身的礼仪风度,绝不允许他此刻有半分失控,抬头望着天,万分惆怅地感慨:“明儿个便过年了。”
“是啊,这一年要过去了。”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穆与棠从勾心斗角的内廷生活中挣脱了,去山上修过道,又靠天时地利成了酒肆东家!细算起来,她能做到这些事,少不了他的鼎力相助。思及此,她轻声补充道:“多谢王爷对我这一年的帮扶。”
“穆二娘,你知道我要的从来不是你一句轻飘飘的谢谢。”李宥郑重其事地指出。
“王爷,我晓得谢谢确实说得轻巧且毫无诚意……”穆与棠还欲往下说,却咬住了上唇。眼前的男人,是不缺金银财宝的瑞亲王,哪怕把整个酒肆卖掉的银子全部送给他,他都不会看一眼。
他要的不是谢谢,而是她本人,她岂会不知道呢?
可是,他已有了王妃,她想成为他的枕边人,只能是侍妾!且不说她不愿意,退一万步来讲,即便她愿意,太后对她厌恶至极,谁都能当的侍妾,又岂会让她如愿?
好不容易讲了句李宥爱听的话,却戛然而止了!他挑眉问:“怎么不说了?”
“王爷,从你救我开始到如今的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了,只求下辈子给您为奴为婢……”
“这辈子都没过完,就说下辈子,未免忒早了。况且,你才多大年纪,压根不晓得一辈子还长着呢。”一辈子那么长,难道一点机会都没有?李宥是不信的。
一辈子很长?穆与棠回想往事,无限悲凉,不禁慨叹:“世事难料,一辈子长不长,我也说不准。”
“穆二娘,你才二八年华,不许说话这么老气横秋的!”连李宥都不死心,她还没报恩,凭什么先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