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龙殿里鸦雀无声。甚至鸦雀无声都不能够准确的形容金龙殿上的死寂和众人脸上掩饰不住的震惊与尴尬。

    收后宫这种事哪是这么随随便便就能定下的？！按照正常流程，选后宫的事应当交由礼部处理，每两到三年礼部要提前至少半年通知各地方州县衙役为后宫选秀提前做准备，礼部官员还要找国师起卦表计算黄道吉日，只有选定了吉日吉时，才会派遣官员前去挑选。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条例，暗地里还有无数士族门阀会暗地里跟衙役说好情况，特意留出几个选秀名额给这些家族之女，跟科举考试似的，一层层往上筛选，到最后能被选秀入宫的，便只剩下这些世家之女！这都是明里暗里的潜规则！哪能皇上开口就要收后宫的！否则京中名妓花魁不早就在后宫里了？

    不等其它人开口，礼部尚书最先开口：“皇上三思啊！非是微臣不愿随了皇上的心意，只是这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可不敢乱破呀！”

    一众人等也纷纷劝皇上三思，毕竟收后宫这种事真的不是开玩笑——至少对他们还有那些被他们送入后宫的亲属，这真的不能开玩笑。

    “陛下若是喜欢，臣便从西域送来几个更好的。”萧然强压心头的怒火和躁动，向皇上敬了一杯酒，“霏雪怕是不够资格进入您的后宫。何况，她是微臣的贴身侍女，总是将府上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若是离了她，只怕我那小小的王府离塌陷也就不远了。”

    “当真如此严重？”皇上脸上的笑意显然是不相信萧然的这番借口，“皇弟何故如此呢。如此才女，你不心悦于她，却又把她锁在身边，霏雪姑娘本人想必也颇有意见吧？爱卿不必担心，你的王府若真是塌了，朕出钱给你修，不但修，还要修一座更大的！你和令堂住的也舒坦。你若是嫌庭院冷清，朕便多送你十几为在宫里调校过的侍女便是。”

    “皇上。”萧然站起身来。他淡淡的看了眼霏雪，便对皇上说道：“纵然我与霏雪之间没有成婚的可能，但我也必须承认，她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为特别的奇女子。我想将她留下，还请皇上成全我这小小的私心吧。”

    皇宫内院是吃人的地方。萧然比谁都明白那种处处受制的难受劲儿，霏雪虽然愣，但她也并非不明事理。

    见霏雪对纳入后宫一事也没有任何态度，萧然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话说回来。若非皇上今日提起，自己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既然只把霏雪当做侍女，充其量当做度秋那样的侍卫来看待，自己又何苦要对霏雪如此上心？

    她虽然好看，却是那么愚拙，那么不近人情。即便文武双全，可任何一个有她这般姿色的女子都比她更懂得怎么讨人喜爱。自己究竟是如何看待霏雪的？

    难道.....本王当真是对霏雪动了心思？

    “诶，可惜了。”皇上有些遗憾的摇摇头，“不过爱卿言之有理，今日当着诸位爱卿的面，朕贵为天子也不当做出横刀夺爱之事，否则岂不是叫朝臣们寒了心？”

    这事儿眼看着就揭过去了。只听一声筷子响，怀远公主又开始了输出！

    “皇兄！此事可以折中嘛！”

    皇上刚准备喝下闷酒，一听怀远公主这话便笑了：“公主不妨说说看，收后宫一事能有什么折中之法？”

    “很简单嘛。”怀远公主说道：“既然后宫事务繁多，那霏雪姐姐便可以不要名分，但可以在早上自由离开皇宫，在京城闲逛。这样一来，霏雪姐姐在宫里也不会觉得苦闷，亦不会过多参与后宫事务了。”

    几桌人脸色都跟吃了死苍蝇一样。怀远公主这番话真不知是她太天真还是太聪明，看似是削弱了霏雪在后宫里的影响力，但你怀远公主怎么着是也是皇亲国戚，皇上最听她的话，到时候这个名分究竟给不给还不是你说了算？

    怀远公主却对霏雪俏皮的眨眨眼。

    抱歉啦，霏雪姐姐。虽然我还是不能把萧然哥哥让给你，但你一定值得更好！有本公主给你保驾护航，你就顺顺利利的去跟嫔妃们争宠，获得皇兄的宠爱吧！有朝一日你若是成了皇后，也算是报了这份救命之恩！

    霏雪没看懂，疑惑的歪着脑袋。

    镇远王趁热打铁：“不给名分，礼数上便也不算正式被收入后宫，不算违背祖宗规矩；允许自由走动，一来可以给霏雪姑娘解闷，不至于在宫里过得清苦，二来也不至于夺权。若是如此，倒也不是不能收。”

    “宁玉华，霏雪的事，你说了不算。”萧然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凶厉，听的出他是真的生气了。

    “是，我说了不算。”宁玉华笑盈盈的看向皇上：“还得是皇上说了算。”

    “诶，可愁死我了～”皇上佯装惆怅，“一边是朕最疼爱的皇弟，一边是文武双全一代才女，究竟该如何选择好呢。罢了罢了，就当是给怀远找个能约束她这顽劣脾性的陪伴了。入宫一事，朕准了。”

    “皇上。”萧然再次站了起来。他直挺挺的盯着皇帝的脸，一字一顿的重复道：“霏雪是我的侍女，您带不走她。”

    “哈哈，萧爱卿这是什么话。”皇帝轻笑起来。

    “若是朕偏要呢？”

    金龙殿上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没人敢动筷子，也没人敢喝酒，一个个紧张的看着这对君臣对垒。萧然这已经是算是仰面视君，只要皇上动动嘴，就能给他安上一个刺王杀价之罪。

    这个霏雪，居然能令永安王为她做到这个地步，果然是红颜祸水！

    怀远公主见势不妙，赶紧挡在中间劝架：“二位皇兄！和气生财，有话好说嘛。霏雪，你也来表个态啊！”

    难题被抛给霏雪。萧然和皇帝全都看向她，个个都是一副「你到底选谁」的怨妇表情。

    霏雪站起身来。她望着萧然，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王爷。那七百两银子，我已经挣到了。”霏雪说道，“按照我们得约定，你我之间已经不再有任何雇佣关系了。若非圣旨到达，今日回府，我便应该来向你辞职的。”

    “.....你一定要走？”萧然的目光中带着些许失落。

    “为什么....不能留下。外面的世界就那么吸引你吗？”

    霏雪却对萧然嫣然一笑，伸手轻抚他的脸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对于我来说，看过的每一处风景，经历过的每一件事，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是我在学习这世界上最重要的资料。你，度秋，老夫人，让我学会了很多事情。但是我不能停滞不前，我的旅途远远不该停留在这一隅。即便是在这后宫，我也不会久留。”

    “.....你去哪，我去哪。”他沉默良久，这才开口说道。

    “你不能。”霏雪收敛了笑容。

    “你是永安王，你有你的责任在身。当我学会「责任」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时，我的旅途才走到了终点。”

    “那我便等你。那些功名利禄，我都可以不要。”萧然握住她的手，言语坚定。

    霏雪不明白，她对萧然没有任何感觉，充其量只是一位前雇主，他又为了什么要放弃自己多年打拼换来的这一切？

    弄不明白。她无法理解这种不合逻辑的行为。

    也或者.....人类的某些行为，本来就是毫无逻辑的？

    宫宴就这样，在一种奇怪的氛围里潦草结束。至少对于萧然和霏雪是这样。

    度秋刚一出宫就开始发起牢骚：“皇上也太拿您不当回事了！他.....他怎么能说收后宫就收后宫呢！还特意指名霏雪！”

    “谁叫他是皇上呢。”萧然喃喃着，他的情绪平复了些。

    “他以前就是这样.....仗着父皇宠爱从我和怀远手里肆意的拿走我们心爱的事物.....就算当了皇帝，也改不掉他这恶劣的秉性。”

    回到马车上，萧然主动从车轴下抽出霏雪的龙吟，递到她手中。

    “霏雪，这把刀你要随身佩戴。”他阴沉着脸。

    “谁敢对你无理，就剁了他的手，哪怕那狗皇帝也一样，出事儿本王给你兜着。”

    霏雪接过龙吟，只是淡淡说道：“你的心率不稳。你在说气话。”

    “我是认真的。”萧然冷冷说道，“而且我非常冷静。要是那群混蛋以为自己能轻易地从本王手里夺走什么而不付出任何代价，那他们就大错特错了。”

    “还有，离镇远王那家伙远点，他满肚子坏水，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我会谨记这份忠告。”

    回到下榻之处，礼部官员派人来宣读了霏雪的进宫圣旨。圣旨不仅要求霏雪明日入宫，更要求萧然明日午时之前立刻离开汴京。这明摆着就是要把两人远远的分开。

    但霏雪的态度早就给萧然吃了颗定心丸。走就走，我还怕你不成？等霏雪把你的皇宫闹得天翻地覆，我等着你哭着滚回来求我。

    第二日一早，霏雪不辞而别。萧然只是最后向皇宫的方向望了一眼，便与度秋驾车踏上了返回津河的道路。

    马车行驶到半路，正在闭目养神的萧然突然睁开眼睛。

    不用度秋发话，萧然便已经提着佩剑下了马车。

    燕不归阴沉着脸，拦在马车的必经之路上，身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一看就知道是功力深厚的练家子。

    萧然也不多废话：“让开。”

    “你居然就把霏雪那样拱手相让。”燕不归的言语中带着几分怒意，“这就是你口口声声所说的要保护霏雪吗？这就是你所谓的要将她紧握在手中？”

    “让开。”萧然的声音非常冷漠。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什么都不明白。”

    “错。我什么都明白。”燕不归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萧然的对手，一步上前凝视着他的双眼：“身居高位，为了自己的利益谁都可以牺牲掉，包括霏雪在内，不是吗？”

    “你根本不明白。”萧然的怒意更盛。

    “我再说一遍，让开。”

    燕不归冷笑起来：“萧然，你要是没那个胆子，趁早死了那条心吧。既然你不敢带走霏雪，那就我来做。”

    萧然嗤笑起来：“你哪来的自信能让霏雪多看你一眼？相比起你我，她才是那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就算你要动手，你家老头子当真会许你这么做？”

    “这和老头子甚至银月山庄无关。是我——燕不归，要亲自去做！”

    .....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居所了。”

    霏雪被安排在了华阳殿居住。因为没有名分，霏雪甚至连一个供她使唤的丫鬟都没有。

    华阳殿看起来有些破旧了。墙体有比较严重的皲裂，住房中飘着一层积灰，花园里杂草丛生，连井水里都有种奇怪的味道，俨然就是个破败庭院。

    换做一般后宫妃子，要是被安排在这种地房居住，早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了。不过，反正霏雪也不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宫廷宠儿，有什么不行的，自己修补就是了。

    霏雪先是找太监要了些花匠的工具，把院子里杂草都清理干净，尤其是生长在砖石间的杂草更是清理的干干净净。

    随后，她又打了一桶井水检测成分。井水问题不大，只是井壁不够干净，青苔泡了水不说，还有大量微生物在水中繁殖，根本就不能拿来饮用。虽然她直接饮用也并无大碍，但有句话不是叫「癞蛤蟆趴脚背——不咬人也膈应人」。

    霏雪干脆从膳房找了点工具，自己做了个简易的井水过滤蒸馏器，姑且是得到了一桶干净的水。

    “这位霏雪姑娘还真是奇人，居然能利用工具自己制造净水。”太监站在华阳殿门前，有些欣赏的看着霏雪的一举一动，“她和其他宫娥才女真的不一样。”

    霏雪卷起袖子和裤腿，拎着水桶走向府中。接下来，是该好好做个大扫除了。

    ......ωωω.ΧしεωēＮ.ＣoＭ

    “听说了吗？那个新来的住进华阳殿里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