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到了知青所门口,昭颜又让他留下名字。
高个男支支吾吾,一见她抬起手,本能地挡住自己的脑袋,嘴里嚷道:“吴向东,我叫吴向东。”
昭颜瞥了他一眼,“你挡道了。”
吴向东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正好站在了门口的位置,原来不是打他啊。
他对自己说,他怎么可能怕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娘们。不过话说回来,这娘们的劲那是真的大。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刚被扯得还真有点疼。
全程,赶车的吴大爷都笑眯眯地看着这姑娘,瞧着这群偷鸡摸狗的混子吃瘪,真是通身舒畅。
别看天那么黑,事实上,还没到下工的时间。今个天气不好,阴沉沉的,似是要下场大雨,村里的人都赶着在抢收粮食,村长也不例外。这不,才没去接她。
没多会,村长吴建国也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知青所。
又是个长得贼好看的姑娘家!
村长打心底有点嫌弃,说好听些,这些知青来了一批又一批,是来支援乡村建设的,说不好听些,他们能干啥?
男娃还好些,女娃各个都娇气的很,只有周清兰一个例外。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一天能做满五个工分就了,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要村里接济。
这还不算,这些城市里长大的小姑娘,长得细皮嫩肉,长相格外打眼。这不,搞得村里的后生小伙们各个都起了心思,成天地围着知青所转悠。害得他赶牛的鞭子都打断好几根了。
这不,又来了个娇娇女!
但这个还是和以往的有些区别的,县政府可是通知他了,这小姑娘的生母是位烈士,人小姑娘刚到咱黑山县,就破了一起团伙盗窃案,为此还受伤了,在医院躺了几天,这才导致没和同一批的几个知青一起到。
这事,据说都上了报纸,影响极大。
如今下放到他上阳村,倒是给上阳村争光了。但搁他这,又难办了,怎么安排是个问题。
索性,昭颜也没让他多费心,开门见山就提出了想去学校教书,见他面有难色,她又提出不需要为她开后门,她可以通过参加考试竞争这个名额。
谁知村长吴建国根本不是担心这个,他苦笑道:“哪有谁竞争啊,大家巴不得都不去呢。”
别的地方的老师可能是个轻松活,不用下地干活,也不用割猪草、清理猪圈什么的,不费什么力气,斯斯文文的,工分照拿。知青所里又不缺高中毕业的知青,这活指定是块香馍馍。
但他们村是个例外。
村长叹了口气道:“咱们这个村,还有隔壁的下阳村,十里八乡的穷村,三面环山,种不上水稻麦子啥的。这两年还好一些了,前两年,真是连饭都吃不上了,谁还有那工夫把半个劳动力送学校啊。”
“这七八岁的女娃可以在家看弟弟妹妹,还能洗衣做饭,八九岁的男娃已经可以割猪草了,干得好的都养的活自己了。”
“以前啊,向阳小学的周清兰周老师还在的时候,她不仅不收学费,还把她自己的工分,父母给的补贴都贴进了学校,给孩子们买铅笔和书本。但就这样,村里人还是不愿意把娃送过去。后来,她就一家家地去敲门,求爷爷告奶奶的,苦口婆心地劝村里的人把娃送学校去。”
村长吴建国也算村里少有的文化人,好歹在镇上读到初中辍学的,他能不知道读书的好处?可村里实在是穷啊!人都养不起了,还怎么读书?
村长回忆道:“周老师那姑娘,如果还活着,也不过才28岁。她是65年下乡来我们这里的,那会儿,她也跟你差不多年纪,又是赶上村里最穷的时候。说句不夸张的话,就是耗子都不敢来我们村。但周老师不嫌苦、不嫌累,啥脏活累活都抢着干,头两年,连续被评为优秀个人。”
“后来呢?”
“后来啊,我就问她能不能去向阳小学做老师啊?我们的村子实在太穷了,可我们也不能一直这么穷下去啊!我们的孩子没有文化、没有知识,那就只能一代代、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大山里,看天吃饭,哪还有什么希望。”吴建国抽出了别在腰间的烟竿,没有烟丝,就着一些干草叶,也抽得滋滋的,他心中苦闷。
才四五十岁的年纪,已经愁得他生了不少白发。
如果当年,他没有这提议,兴许周清兰那倔姑娘压根不会踏上那条路。
她在向阳小学一干就是八年,期间受了多少委屈,他怎么会不知道。虽然他已经竭尽全力帮着她了,可他又帮的了多少?村里实在没钱。
他好不容易为学校争取到点经费,给学校添了几套半旧不新的桌椅。一转身,学校就让村民们给围堵上了,桌椅也被扛回了家自用。还口口声声,这是村里的钱买的,那就有他们的份!
“她原本是有机会回城的,1970年那年,整个青市闹饥荒,黑山县的人都勒紧了裤腰带,到了我们上阳村,那是草根都拔出来吃了,谁还想着送孩子去学校?也是那一年,南市那边传来消息说,父母给她找了关系,她可以返城了。”
“她为什么没走?”
“张校长死了。向阳小学的张校长终是积劳成疾,没挨过那年冬天。张校长死后不久,学校仅存的高老师托了关系离开了我们村。要是周老师再一走,学校就没老师了。”
“那天,周老师都坐上了牛车,最后还是在孩子们一双双泪目中跑了回来。”村长噗嗤噗嗤地抽着旱烟。白雾袅袅里,隐约看见他眉间的川字纹越发深刻了。
“她这一待,又是五年。这期间,她和村民们抢孩子,谁家说需要孩子干农活,上不了学,她就放学后替村民家干活,把孩子的活都干了,保证第二天孩子能来上学。她阻止村民们给家里十五六岁的女娃定亲,极力劝说她们继续去镇上读初中、高中。有的人家都收了彩礼了,彩礼拿来给自家的男丁换了自行车,用也用了,退也退不了了,周老师就自个攒钱替她退彩礼,也要把那女娃留下。就这样,惹得村里的对她意见很大。”
“周老师才28啊,就得了那种病,那是活活累出来的毛病。是我们村对不住她,是我这个村长无能。”村长难得在一个小辈面前袒露心声,可能是这女孩有着和周老师一样的执拗。
他一直都觉得愧对周老师,当初要不是他提议周清兰做向阳小学的老师,也不会害得她年纪轻轻人就没了。临到死,还是他带着那些学生,亲手挖坑,将她下葬的,就埋在学校后面的小山上。
如今,这女娃提出要去学校任教,兴许是不知道他们村的特殊情况,他不能让她重蹈周老师的覆辙。
虽然他迫切地希望改变村子里的现状,但也不能害了人家女娃。
别的村,他不知道什么情况,但在他上阳村,还有隔壁的下阳村,村子贫穷,村民思想落后,根本不明白读书的重要性,只顾着眼前的既得利益,压根不支持他们开办学校。更别提将孩子送进学校,使得家里少了劳动力。
“听叔的话,叔给你安排其他工作,能吃饱饭就行。”
昭颜看了眼半蹲着的村长,人倒还行,就是软弱了些。
“学校现在已经关了?”
“关了。上个月末学校唯一的老师——周老师没了之后,就关了。”
“那就再开起来,现成的老师就站在你面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徐慧敏,南市人,高中毕业,我热衷教学。”
“这……”村长一下子愣住了。是他刚才没说明白么?还是这女娃子的理解有问题?
他们这片的老师可不是好做的!她以为这是在城里作老师呢!他都把周老师的例子摆在明面上了。
“我说的话,你没听明白?我们村不单单贫穷,还是个文盲村,村民们思想落后,可不听你讲那些大道理。”男人抖了抖烟灰,站起身道。
“他们思想落后是正常的,因为原始的观念在他们心底扎根,形成了固有思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张校长在这片土地上坚持了二十几年,周老师坚持了十年,我还年轻,我才十八岁。我身体素质也比他们好,我可以坚持更长时间。”
“我既然来了,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坚定选择支援边疆,就等于选择了奉献。我耐的住寂寞,城市的繁华喧嚣与我无关,我只想站在自己的三尺讲台上,做出成绩,实现自己的价值,无愧于求学的孩子们,也对得起自己的宝贵年华。”
别说不了解昭颜的村长吴建国了,就连熟知她的系统1105都惊呆了:这套冠冕堂皇的小词给整的。论口才和不要脸,它墙都不扶,就服昭昭。这简直就是传说中的蜡烛,无私的燃烧自己,奉献他人——闪闪发光、呕心沥血的人民教师形象啊!
系统1105欢快的声音响起:【昭昭,我给你想到一个好外号,你看“蜡烛”怎么样?要不蜡蜡、烛烛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