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听着,听着他所重视的孩子们否认他所思考的一切,并且将关怀与善意施加到他身上。
有很强烈的违和感吗?
未必有,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不舒服。
在听完孩子们的话后,他也默默对比着自己的记忆,二者之间存在巨大的差异,甚至有着根源上的不同。
“我……”
“哥哥大人,你想起来了吗?”
迎着里见灯花那期盼的目光,上野北始终是回答不上来。
如果他能说一句违心的话,告诉里见灯花“我已经想起来了”,那里见灯花今晚大概能睡得安稳一点。
但他做不到。
他能理解里见灯花话语中的逻辑,也能辩证地看待她所描述的记忆与他现有记忆的区别,但他心底……大概仍然是倔强地承认他现有的记忆。
他有着一条不能逾越的底线,那就是黑江。
让上野北承认里见灯花话语的真实性,其实就是让他亲手否定掉他对黑江的爱。
丘比有些不忍地移开目光,它之前也曾多次暗示过上野北,甚至有一次也直接点明了他记忆中的矛盾点,但始终终敌不过上野北自己的心。
他的心向着黑江,这份感情偏执到可怕,哪怕将真相告诉给他,他或许都会选择自我逃避。
因为……对现在的上野北来说,黑江才是真正不可失去的爱人。
否定了黑江,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爱人不在,亲人已死,他所愤怒的他所悲伤的他所愧疚的……一切都埋在他记忆中的暴风雨里。
要在这种情况下否定黑江,难度并不低于在小圆还活着的时候让他否定小圆。
无论这个“小圆”是真是假,这样的全盘否定……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极端的残忍,且他的心根本不会接受。
正如之前上野北对柊音梦说过的那番话——人总是躲在自己的箱子里,害怕受伤,既是在自我保护,也是在逃避伤害。
黑江成了他新的箱子,但他未必不愿意沉沦。
所以,丘比从一开始就知道——里见灯花她们是不会成功的。
在场的四个姑娘都敏锐察觉到了上野北记忆上的错乱,也都想唤醒上野北的记忆……但靠她们是不行的。
就这么说吧,在上野北失去的那段记忆里,根本就没有她们的位置。
她们不是记忆的亲身经历者,她们跟上野北认识的时间点排在那段记忆之后,她们对上野北而言根本不具备“刺激”,哪怕说出的话确实是真的,最多也就让他稍有感触。
终究只是一群局外人啊……
在上野北的叙事中,她们不属于过去,处在“现在”的她们跟“过去”是毫无关系的。
那些真正能刺激到他的人,已经全部死去了。
所以,丘比在浅浅尝试无果后,也尽量不刺激上野北了,当浅层的尝试没有效果,那就只剩下深层的刺激……那已经属于折磨的范畴,孵化者倒是饶有兴致,但它不可能去尝试那种手段。
最后的最后,唯一能刺激到上野北的,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所以也能发现,每次上野北对异样感与错位感最敏锐的时刻,就是他沉浸在他遗失的记忆里的时候。
每次听他跟它讲述梦境里的事情,它未尝不感到悲伤。
现在啊,只有上野北能刺激到他自己,那些残留的记忆以阵痛的形式不断提醒他,直到某一天他彻底从那个梦境中醒来。
他就在箱子里,而走出箱子的钥匙由他自己握着,什么时候走出箱子,全取决于他什么时候愿意接受现实。
“……”
上野北保持沉默。
他并没有那种“记忆唰的一声直接恢复”的感觉,相反,除了最开始的时候听着有点不舒服……他现在其实没太多感觉。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官呢……大概是觉得她说的未必没有道理,但他却下意识回避着,这种自我拉扯的感觉渐渐明显了起来。
女孩那期盼的目光落空了,精致脸蛋上那期待的情绪也转为某种愤懑。
“可恶……”
里见灯花的胸口大幅度起伏着,她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上野北心底更是忏愧。
“那……让我静静吧,嗯,我会认真考虑灯花你说的话的,我会去验证一下的。”
上野北双手拍在一起,脸上露出安慰的笑容。
这时候还是柊音梦要冷静不少:
“怎么验证?能跟我们说一说吗?”
“呃……记忆中我去过黑江的家里,所以有打算去黑江家里看一……”
话音未落,里见灯花便站起来拍了一下小圆桌,强硬地打断了上野北的话语:
“不行!这件事情一定跟那个黑江有关系!说不定就是她搞的鬼……哥哥大人,你不能再去跟那个黑江待在一起了!”
面对里见灯花的要求,上野北没有接受,他缓慢地摇了摇头,这次的谈话终究是没有结果。
准确来说,应该是没有好的结果。
在离开之前,丘比有跳到柊音梦的头顶上,用尾巴轻轻敲了一下。
至于坏的结果,那就摆在明面上了。
这次追问让双方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哪怕是选择离去的上野北,他离开的时候也没那么轻松了。
他依旧向着黑江,但孩子们的否定又让他有点不知该如何处理……她们现在似乎是很厌恶黑江,这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重要的爱人和重要的家人不合……那夹在中间的那一个人肯定是最难受的。
上野北走了,里见灯花气得差点没摔东西。
“那个黑江——”
里见灯花很少这么气急败坏,生气也分级别,她很多时候生气都只是浮于表面,像现在这样怒火中烧是真的头一遭。
哪怕是柊音梦被家人冷落的时候,她心中的情绪也就止步于愤愤不平,毕竟那是柊音梦的家事,她身为柊音梦的朋友,能做到的事情也就那些。
但这一次上野北的遭遇可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