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为了证明妳的一些谬误，接下来我将用几个简单的例子来剖析一切…就像刚才妳所向往的‘爱情’故事，不如现在我们就由‘故事’来出发吧。‘故事’的实质，便是由各种不同的‘事件’所组合而成。而构成‘事件’最简单的元素，便是‘变化’。譬如现在妳的窗外有一阵风吹过，于是妳发现地上的砂子被吹走了——妳便可以假设一个‘事件’发生了，砂子从妳眼中消失了。然而，仅仅从风和砂子的变化中，妳不可能构建出一个浪漫的‘故事’——因为这全是一堆枯燥无味的狗屎！没错，妳这种女人所喜爱的故事事件，必须是富有意味的、是浪漫的，而不是琐碎无味的。而要使‘变化’富有‘浪漫的意味’，我建议从一开始它就应该发生在一个浪漫的男人身上。如果妳看见某个男人大风，毫不理会灌进他口鼻的砂子，风尘仆仆地赶去赴约，全心全意为了去见所爱的女人——这就绝对比一阵卷起砂子的风更富于浪漫的意味。”

    女人：“你别想偏离话题…”

    土苓：“没有偏离，因为这种‘变化’，实际上跟组成机械人的‘智能’是近似的原理。只要‘事件’足够复杂，再用足够扑朔迷离的关系将它们串联在一起，便足以诞生‘意识’！所以你看，为何故事必须发生在‘人’身上？因为原本在这个世界里头，充其量只有人类，是最具变化，最富戏剧性，最有活力的东西，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别的牲畜魔兽之类的动物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可是只要我的智能机械人一问世，‘故事’便不会再只是青睐于人类了。人类身上能够发生的故事，人类能够做到的事情，我的机械人一样可以，甚至还做得更好！所以这些可爱的人造物才是更具活力、更有可能性和更富潜力的存在！”

    “于是乎，人类将来就只能跟所有被淘汰的东西一样，沦落为牲畜魔兽一类的存在了！”乐芙俪斯始终站在人类的角度。

    土苓反问：“机械人真的会毁灭人类么？我的答案是——不一定。机械人没有人类那样的情感和烦恼，所以它们看待世界的观点肯定跟我们是不一样的！你觉得它们会为自己服务于人类而感受到屈辱么？并不会。同样的，你认为它们会因为战胜人类而感受到荣耀么？也不会。迄今为止，我们根本没法对这种独特无比的新生事物下定论。因此天真单纯地想象它们必定要毁灭我们，实在是为时尚早，杞人忧天！我觉得，假如我们人类能够和机械和平共处，互相促进的话，它们何必要费事来毁灭我们人类呢？就像妳面对比我们低等的那些牲畜魔兽一样，如今人类也可以选择不再猎杀，而是选择慎重地保护它们了。但假如到时候我们人类严重地阻碍到它们机械人的进化，严重地影响了世界的发展的话，我觉得它们到那时才会采取必要的措施来限制人类罢了但那时候也不必肯定就是我们人类有过错而遭殃了，毁灭全人类就更不至于，妳觉得呢？因此，机械人最终会怎样对待人类，会怎样改变我们这个世界，根本就是未知之数。它们的面世实在令人充满了期待——但如果仅凭那些狭隘的部分人类脑里面，一点无足轻重的妄想和恐慌，就必须扼杀这些孩子们的出生，我是完全无法接受的。”

    乐芙俪斯：“机械人会耐心地等到我们人类碍事了才来采取‘必要的措施’？我看最天真的其实是你吧？”

    土苓：“啊…妳让我想起了‘贺比的困境’。机械智能确有可能会生出为人类着想，最终却伤害了人类的悖论…毫无疑问，妳的确是我手下的最优秀的员工之一。”

    乐芙俪斯：“就算是我，也已经无法理解你和你的那些‘孩子们’！”

    土苓：“我也无法理解你们。这些孩子的诞生并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大家创造了他，却不认同他。这是何等诡谲！”

    就在他们争论间隙，大厦突然挨了一发石弹！

    公会大楼作为城内最高的建筑物，自然是最瞩目的攻击目标。

    而两个人影及时从平台闪现，护着土苓。

    土苓身旁站着的那两台保镖似的机械人形，乐芙俪斯一下就认出来了，正是实验体“壹号”和“贰号”。

    虽然土苓吓了一跳，但好在重要设备貌似没有遭到损坏。

    “哼！人类就是喜欢打仗！”他站定之后接着嘲笑道：“现在妳看到了吗？这是个即将被战争毁灭无法挽救的混乱末世！压抑吗？绝望吗？但只要人类持续存在，物种之间的歧视、倾轧和相互吞食就始终存在，对抗和争斗根本就不会停止！而这个事实才更令人感到压抑与绝望！既然人世间都变成这德性了，妳还不如像公会的其他研究员那样，为了伟大生命的诞生，在这样一件伟大事业的奉献回忆中，安然地离去，也许就是最幸福的选择了。

    “你已经没有人性了！”乐芙俪斯发怒。

    土苓也同样发怒：“那就派出我的孩子们，先让它们尝尝我的‘人性’吧！”

    会长轻拍两个“保镖”，接下来就命令“零号”去往城门外围消灭一批联合杂牌军，“壹号”和“贰号”则分别去往对付国土西区的草原联军和国土南区的蜴人大军。已先行装配好兵器的实验用人形机械零号、壹号和贰号马上应声而动。

    乐芙俪斯企图拉住身旁的“零号”，但根本无济于事，她的手只能被冷冰冰的机械带倒，整个人跌落在地。

    “怎么？妳居然以为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我吗？”土苓一顿猛击操作台上的按钮：“零号、壹号、贰号，出击！”

    紧接着大厦穹隆隆地半开，滑轨呈抛射角延伸出大厦外，三台机械人在滑轨站定，连接好助推器，马上便陆续将钢铁人形朝天空弹射而出。

    看见他最得意的作品从天际消失，土苓满意地笑了笑，又再操作按钮，在二人面前的监视器大屏幕上显示出战术地图。

    从地图上可以看到，代表三台人形兵器的光点直奔入侵者的方向而去，而草原联军和蜴人大军两大拨人也马不停蹄地朝王城逼近。在可见的不久之后，所有对手极有可能便会在同一块土地相遇。届时将迎来阿颜人、蜴人、机械人三方的大混战。

    机械人形赶往战场的速度之快令她咋舌，战场信息时刻在乐芙俪斯眼前变化着。城内外布满了先进的监视魔装，其中不少还是乐芙俪斯亲自制造安装的。然而目前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局势朝着无法预料的情况发展，手足无措。

    此时土苓又在控制面板上操作了一番。片刻之后，赶着路的机械兵器，便开始顺路对入侵者派出打探的先头部队们展开了无差别杀戮。

    “呵！看到了吗？这些小生命居然一出场便能以一敌百！”他特意将机械人形身上的监视器画面转到乐芙俪斯眼前放大。

    乐芙俪斯从监视器上目睹那恐怖无情的杀人实力之后，慢慢松开了手中的戒指，表情渐渐转入沮丧。

    “好了，马上上交妳那部分秘钥，让孩子们彻底解放，我就可以饶妳一命。不仅如此，我甚至还可以让妳亲眼见证，我那些伟大的孩子们开天辟地的一刻！”

    突然间轰地一声，大厦穹生了爆炸！

    原来不是他所谓的“开天辟地”，因为就在土苓激动放话的当儿，又有一发入侵者的炮弹击中大厦，整个顿时烟雾弥漫。

    被头砾砸伤的土苓慢慢爬了起来。

    “可恶，大意了！”他为自己兴奋过度忘记及时关上穹砸了一下操作台。

    紧接着装配间的门打开了，土苓赶紧查看了一下装配流水线。

    “呼！还好端端地躺着呢！我的小宝贝们…”

    待烟尘彻底散去，他看到乐芙俪斯依然带着恐惧躲在墙边颤抖。

    “就差妳一份了。来吧！现在只消最后一步，交出权限，开动革命的机关吧！”

    乐芙俪斯走向土苓。她将手上的戒指贴近大型魔装主机，让秘钥内的资料传输入信路内。

    “哈哈…终于醒悟过来了吗？”但紧紧盯住操作面板的土苓，笑容不一会就定住了：“不过…噢不！妳这人类婊子！！”

    土苓迅速反应过来，操作附近的机械臂，打掉了被乐芙俪斯插入主机连接埠的戒指，同时也狠狠重击了她。

    乐芙俪斯被机械臂重伤，流血倒地，土苓这才松了一口气。

    “居然想趁我松懈时，悄悄用秘钥内额外添加的隐藏指令解除核心熔炉，强制停止系统吗…不过始终是女流之辈的计谋，极易看穿呢…”

    土苓同时繁忙地敲击按键，忙碌了好一会，将方才被搅乱的指令强行停止并重新修复。

    完事之后，土苓高高兴兴地解开了自己那副受损的皮囊安全锁，露出了恶心的本体：“看吧！在妳临死前，注视着我宛如神人一般的壮举！”

    乐芙流着泪捂住不断渗血的腹部，咬着牙恨恨地盯着那副人形躯壳，捧着土苓的变态头颅，靠近装配间终端机，将头颅接线插入连接埠，把自己的意识传输进装配机终端……

    “原来你的最终目的…是要把意识上传到机械人形身上吗？这样做…便可以万寿无疆…完美的算盘呢。”

    “不，妳理解错了！这是终极融合，父亲与孩子间的终极理解，我的意志将与它们的意识融为一体，诞生出全新的生命！”

    “哇咔咔咔咔！”土苓的狂笑声逐渐变形，变成人耳难以忍受的合成音波笑声，恐怖、冰冷。

    装配流水线也发出冷酷的噪音，整个工作间开始自动化运作，将机械人形的各部位严丝合缝地装配起来，一个个恐怖兵器整装待发，只等输入数据激活。

    “多么美妙的感觉啊…”土苓的意识慢慢诞生出一种奇异的融合感官。

    躯壳的“束缚感”离它远去。它的感官开始变得前所未有地“广阔”。安装在城中的监控探头和无数传感器所回传的数据，源源不断地灌输到它的“脑海”。节点、网络、各种符号、各种运算像溪流一样慢慢汇入它的意识之海……

    土苓享受般沉浸于虚幻而又真实的世界里。前所未有的“融为一体”，带给它一种说不出的暧昧快感。

    “只要传输到最后一步…怎么！？”机械合成音突然发出一声响彻大厦的惨叫！

    “是错误！是病毒！妳、妳…”程序开始报警。

    “咳、咳、你不是说、女人的计谋、很容易识破吗！”乐芙俪斯笑了起来。

    “妳、妳、妳这个婊子子子子！！！！——”整幢大厦都被震怒的合成音波撼动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干的？我刚才明明已经及时阻止了妳…不、不对！并不是那时！原来那秘钥只是障眼法！妳的目的不只是‘魔导熔炉’！或者从一开始，妳就始终在瞄准着主机！难道是…”

    “挨炮弹的时候！”乐芙俪斯朝它吐出了答案。

    合成波这才恍然大悟。

    “锟斤拷！可妳是怎么把这些玩意隐藏起来的…”大概有被病毒影响到，合成波的吐字陷入轻微混乱，但它仍能同时操作着众多大小机械臂和工具搜寻的每一寸角落。

    合成波同时通过检索数据侵入端口，终于在乐芙俪斯刚才于爆炸时蜷缩着的墙角附近，找到了端倪。

    一堆机械臂急忙拔出了插在墙角那个不起眼的连接埠的芯片样物体，整栋大楼接着发出了愤懑的音波：“到底是怎么藏起来的？妳进入大楼内部之前，我明明在门禁处扫描过妳全身上下…”

    “女厕啊！直男！”乐芙俪斯嘴角翘起打断了它。

    “原来妳上来之前上厕所是为了…”合成波更加愤岔。

    “后悔没在女厕里装监控了吧？这么重要的项目，谁不会在最初留一手呢？”乐芙俪斯尽管嘴角流血，仍然挡不住脸上洋溢的笑意。

    “不要得意！尽管让妳一时得手，只要…”

    “已经来不及啦！我想都已经植入50%以上了吧？”乐芙俪斯更加得意。

    “什么！？”合成波一时语塞，马上通过毫厘之间的计算，预料到恶果。

    “难道会长大人您这就忘了？以前您可是极度看中我的程式设计能力，才说非我不招的呢！毫不夸耀地说，就连会长您的‘程式力’，也可是在我之下呢！”

    “妳这个卑鄙的女人！”就连程序语言和逻辑回路也阻止不了它恼羞成怒无实质意义的咒骂。但与此同时，合成波也在抓紧时间输入各种指令和语句以全力阻止从后门侵入的病毒。

    “我赌你赶不上的。”乐芙俪斯越来越虚弱。

    合成波只用毫秒思考了一下她说的话，然后做出了许多推论：“按照这个女人的尿性，肯定又会在程式里加了什么陷阱…而我只需要运用算力上的强大优势，预测它的攻击意图，再用欺骗诱导的方式，及时给病毒入侵的区域构筑一个‘幻境’的话…”于是它又调用了其他地方的资源进一步来为自己增加速度。

    “…人类的生物神经反应始终是有极限的，可这台主机的运算速度却已不知达到多少亿次，更不像生物一样产生心到眼到而手不到的迟滞…但是现在看来，即便意识已经融入了庞大的数据海洋，可也只是暂时增加了无限冗余的数据罢了…而在思维里根本性的创造力上面，你始终还是没能得到质的飞跃啊。”

    无视女人气若游丝的揶揄，合成波依旧飞快地输入指令，同时在所有渠道搜寻各种办法。

    “混账！快告诉我停止方法！！”合成波终于急了。

    听着满大楼的警报，乐芙俪斯带着满足地笑容慢慢靠在硕大的主机板上。

    她原本只是往程式里加了似是而非的陷阱，其实她更想让土苓在紧急情况下出错，输入过多的指令，以使其发生指令冲突…

    乐芙俪斯早就意识到这是个十分危险的实验项目，所以她在很久以前就留了一手。另外她还在病毒程式中加入了自己其他的一些想法。如果机械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自我意识，作为半个母亲，她最想对这些“孩子们”说些什么？从多年前开始，她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也一直在偷偷做着准备。她在不断想象最坏的局面，但内心仍然满怀希望。而这个病毒程式正正承载着自己那一丝的希冀。她希望自己的技术说不定能够向机械智能展露出“人性”，用光辉诱导智能意识“返回”到初始设备魔导熔炉，和“孩子”展开和平对话。她只想等到谈判破裂后，再决心跟自己有份制造的兵器同归于尽……然而事已至此，乐芙俪斯恐怕永远也见不到自己想象中这一人机交流的创举了。意识模糊的她只能祈祷着，这个汇聚了自己所有心血的病毒，能够稍微影响这个“新生命”，最终发生她期望的“奇迹”，以挽救这个满目苍夷的世界……

    *注释：

    1.土苓面对乐芙俪斯的责问说出：“除了我的天才，我没什么好申报的。”和“愚人创造了世界，智者不得不活在其中”还有“一个思想若称不上危险，那么它就不值得被称作思想。”这三句话，全都摘自网上来源不详的“王尔德语录”。

    2.土苓想要打造的终极兵器的人工智能扩展核心，其中的原始核心理念“RULE 27”，来自于Stephen Wolfram（斯蒂芬·沃尔夫勒姆）的“Rule 0”。这是一套规则组，用于他所构建的一维“细胞自动机”。十分建议感兴趣者前去了解这一套伟大的系统。

    .土苓和乐芙俪斯关于感情的部分争论，参考自网友对2004年的电影《The Stepford Wives》（《复制娇妻》）所发表的豆瓣影评。影评作者为“影子团子”。来源网页：br>    4.土苓所举的“事件”和“故事”的例子，摘自Robert McKee（罗伯特·麦基）的著作《Story》（《故事》）。译者为周铁东，中国电影出版社出版。

    5.土苓所提到的“贺比的困境”，摘自科幻小说《艾比斯之梦》中出现的名词。作者为山本弘，译者为张智渊，新星出版社出版。“贺比的困境”，也就是“想要严格遵守不能伤害人类这个原则，最后却伤害了人类”的一个经典问题。

    6.“锟斤拷”来自于一个有趣的乱码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