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长恸哭(第2页)
过了大半个时辰,陆子杞才算舞完。他把木枝抛在地上,拢起两只长袖,向新坟深深一拜,说道:“无物可奉,唯有以一番剑舞与半篇《列子》祭悼师父,想来您也不会怪我。来年祭时,弟子再来瞧您。您莫说我无情,我这一去,恐怕两月三月也扫不去难受滋味。来得一次,便数月不能消减,您总不至让我日日愁眉不展吧。”
他从地上拾起扫帚,转身欲走,见了下坡路上几座坟茔,便埋下头一一拜过,说道:“这却不知埋得哪几位先贤,但请受我一拜。汝等英灵虽或悠游天宇、三界中去矣,然则死后之所毕竟与我师父为邻,可算有缘。你们比他早去一步,若是遇上,便请照顾一二。”
子杞这才起步下山,却不想百米之外正站着一位老者,挡在他的去路上。
那老者正在极缓极缓的拍手,他拍一下手要用别人喝一盏热茶的时间。而且他拍的极轻,没有发出一点声息,因此之前才没被子杞注意到。
那老道一把纯白的长须,已然老的无法看出年纪。一身棕灰色的道衣,让他几乎和深秋的山景融成一色,若非胡须醒目,还真让人一时难以辨认。但即使真真切切的看到他立在那里,却也不由得人猜疑:只觉得那不过是个虚像,其实他站立之处并无一物。他本身的存在,即如草木山石,亦如清风晓雾。
子杞哪想到深山里忽然多了一位老道,他看看这片高出道观甚多的山梁,再看看那怎么看也不觉得有甚道行的老道,说道:“老人家,您是自己走上来的?”
老道没料到他问上这么一句,露出惊讶表情,“缓缓”点头。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都很到位,因为实在是太慢,因此让人看的格外清清楚楚。
“您此来这是”这片荒山多有孤冢,便山上的修士也少有愿意来的,因此子杞不免有此疑问。
那老道慢慢张嘴,好在语速还算正常:“我听说这山岭上多了一户贤士安身,且与我颇有渊源,因此来凭吊一番。不想走在山腰,便见得一团剑气,若存若亡,如载物之气,几凝形质,甚得我心。”
子杞听他称赞,也不以为意,只微微点头而已。他现在胸中一团剑气,如春华秋实之气自然往复,因此心境也前所未有的平和,他人的激赏或诋毁,实在不能在他此时的心头上留下一点痕迹。
老道见他如此,缓缓点头,眼中流出嘉许之意。他再不理子杞,缓步向山上行去,与子杞擦肩而过。子杞欲走时,却被他抄住了肩头,那老道却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对他说道:“大道至途,千门万户,却殊途同归。那番舞剑虽好,却如春雪般转瞬即溶,归其根源,总是你领悟《冲虚经》不深。我有数经,非好勇斗狠之技,非绚烂澎湃之术,唯明心见性而已,且与你大有渊源。你若在龙虎山上要呆些时日,不妨到三省堂去寻我。”
陆子杞此时心境如长空野望,实在未将老道的话听进去多少,向他匆匆一拜,便即下山去了。那老道也不着恼,抖一抖长袖,便往山上走去。
子杞下了山后,却不回住所。其实他就是想回也找不到来时的路,因此便在群山中一通乱走。
此时一草一木在他眼里也变得别具一番趣味,树洞里翻身的松鼠,枯叶中微微搏动的虫蛹,土地下即将冬眠的蛙蛇,甚或树叶脱离树枝的声音,都在他的耳中蹁跹穿过,并在他心头留下无以名之的喜悦。
可是正如老道所说,他胸中残留的一团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那一团剑气散尽,他只觉心里一空,然后便觉得一阵深重的痛苦压向心房。子杞一手扶住一棵大树,一手捂住心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阵风吹过,顿觉脸上一片冰凉,却原来已流了满脸泪水!他这般站了一刻钟,再也忍受不住,扬起脖颈大声恸哭起来。
一时间,树上树下,俱是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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