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呕血方休(第2页)
冒襄问道:“还是比手诀?”
“比手诀,比剑术,比符箓,比卦术,比法印,总之是尽出所学,各凭本事!”
胖道士再不压抑自己的声线,这几句豪气冲天的话被他高喝出来,让他那张娃娃脸平添了几分绿林好汉的狂气。
如今是丑时尾了,眼见着东方已隐隐约约现出一丝白线,胖道士这一嗓子不易于撕破寂静的一记长音,不知扰了多少人的好梦。而第一个被吵醒的,当然是冒襄的紧邻。
子杞想了一晚的心事,到三更迷迷糊糊刚睡下,便听到窗外一声嚎叫,顿时把睡意都吓跑了。睡梦里,也没听清说的什么,以为是围山的群道杀上山来,浑身打个激灵。扒开窗户一看,便见得隔壁院子里炫光炸飞,好一场打斗。
小院子外罩住了一层浅灰色的膜,任里面的炫光看似多么不可一世,撞在了这张膜上,也就擦出那么一小溜儿的光焰,然后“噗”的灭了。乍明乍暗里,子杞看到两个人一边移动,一边对峙着。那院子能有多大?也只够那两人左左右右的兜圈子而已。
握着长剑的那个像是冒襄,藏锋已出了鞘,寒光峥然,好似一泓冷冽的秋水,分明是锋芒毕露,哪里有“藏锋”的样子?他现在所施的剑法子杞不认得,不像他在长白山上用的剑法,也不像他师父折铁的路子。那剑法风行雷动,又绵绵密密似有无穷后招,子杞看了许久,竟没有看出一招重复。
和他对峙的胖子却持了一把短剑,恐怕是类似鱼肠一样的匕首,剑身上黑漆漆的,只在与藏锋对撞的时候才显露出行迹。胖子身法出奇的灵动,打法也极为凶悍,全是近身缠斗的路数。配合上那把短剑,真是凶险到了极处。
这两人可不只比剑术,左手都藏在身后,瞎鼓捣着呢!若是一时不察,着了对方暗算,势必大败亏输。子杞对手诀的认识,大概只限于祈雨或布阵之类,没有多少底子,因此看不出这两人斗法的精妙之处。
道家的手诀,从东汉发展至今,可称得上博大精深。练到高深处,勾连天地,化万物之气为己用,实在有鬼神不测之机。密宗手印体系流入中土后,亦为道门吸收,取其要旨,使道家手诀更上层楼。
这两人一面腾挪斗剑,一面感应方位时刻,或依九宫,或依八卦,或凭天干,或凭地支。并在瞬息之间测算出,与当前时辰方位相应和的手诀,以期发挥最大的威力。天地之气随方位不同、时刻不同而瞬息变化,手诀的精微之处,便是引天地之气为己用,因此必须要测算精准,才能事半功倍。
这两人在龙虎山后辈里,都可算是手印的大行家。尤其那胖道士,得意的手诀叫做“紫薇天斗决”,能引星斗之气,化为攻敌的利刃。此手诀尤其在星光湛然时,威力更胜。他手上印法一息数变,引来数道星辰之力,化作无形之罡,对冒襄几度冲折。
冒襄所施的手诀却不过是普通的“五行诀”,深秋里肃金之气最盛,他将金气渡在剑身上,藏锋剑便越发的寒气凛然,锋锐无铸。这是要以剑法上的堂堂正正之势,破掉胖道士的一身杂学。
虽然小院外有一层阵法挡住了两人斗法时散佚的劲气,但两人打斗时散发出来的那股沛然冲霄的气息,却是挡不住的。现在龙虎山山里山外,可谓卧虎藏龙,这股气息在这群人的感知中不啻于暗夜中一把熊熊的火炬。
龙虎山九十九峰之一,云蒸峰,灵宝观中。一位俗家打扮的中年男子安坐椅上,面前摆放着一张棋枰,对面的一把椅子却是空的。他正手捻黑子,对着半幅棋局沉思不已,忽然放下棋子,望向天师府方向,摇头苦笑道:“好个冷面二郎!我等他一夜,来下完他师父剩下的这残局,他却和卢小胖纠缠上了。”
另一个无名峰头,一座山洞里。一位头发全白的道士正盘膝而坐,却忽然睁开眼睛,他怔了半响,才似无奈的摇摇头。他已没了打坐的心情,却从怀里掏出一张年代久远的绸布片子,细细摩挲起来。
再说天师府里一座幽僻庭院,一座矮殿。殿上悬一匾额,上有古篆字“凿心殿”三字,一个皂衣青年安坐在房中。房里一盏油灯如豆,摇曳出斑斑鬼影。青年周身一圈外的地板上贴了许多符箓,又被些刻在石板上的纹路勾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三丈方圆、布满静室的法阵。而他本人,就坐在法阵中央。胖道士喝声初响时,他一双飞眉猛然扬起,双眼中尽是倨傲之色。他伸出右手,发出一缕指力,碰上了那法阵,却顷刻间化了个干净,如是者再三。他长叹一声,方才作罢。
另一座离龙虎山不远的小峰头上,一个身材瘦削的道士当风而坐,窄目平腮,一脸凶戾之色。他坐在悬崖边上,两只膝盖都悬在崖外半空中,却面不改色。膝上横着一把合鞘宝剑,一闪一闪的发出幽暗红光,甚是诡异。他身后却摊了几只破开膛子的虎豹,鲜血内脏流满一地,伤口犬牙交错,仿佛是被巨大的肉食动物撕裂开来。他冷笑着自语道:“小鸟儿长硬了翅膀,飞下山时,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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