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一日,四人已到了海岸线的边缘,这里民户多以渔业为生,境况不似内陆一般凄凉,然而亦受到新法其他政策波及,有些民况之苦,也仅比流民强上一线。庵东县地处海边,四人打算在此处暂做歇脚,还在县城外面时,却看到了一桩奇事。山野间,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流民,一股股向庵东县涌来,前后几乎有万人之众。这些不敢归家的良民衣衫褴褛,面带饥色,他们听同样流落草野的乡民说,庵东县有人开棚施粥,因此不顾山路遥远,为了饱一餐饭从几百里之外赶来。
随着流民一路走来,只见县头一处空旷地方,数千人席地或坐、或卧,有人正捧着破碗食粥,有人哄着孩儿一口一口吃着干硬的粗面饼,有人饱餐一顿正袒腹而卧,也有一家老小蜷在一起低头饮泣,场面蔚为壮观,又无处不见凄凉之景。
另外还有一条长长的队伍从前方一直向后延伸出好远,后面涌来的流民也迅速汇入到这条队伍里。而队伍的源头,是一处临时搭建、连绵六七十丈的庞大粥棚,粥棚后有一处临时搭建的小仓,仓片木板遮挡,仅能挡雨而已。而这场施粥的主事人,却是百来个着布衣、踏芒鞋的和尚。
子杞唱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不愧是出家人。”他又对盈缺说道:“这些僧人定是普陀山上的师傅们吧,在这里施粥,不知要救多少百姓于冻馁,真是一场无量功德。”盈缺不以为然,哼道:“这是出家人邀名的一贯伎俩,再说普陀山囤米数仓,比起被老鼠吃掉,不如拿出来换些好名头。”
子杞笑道:“话虽如此,总是出于一片慈悲心肠。饥民太多,大和尚们好生辛苦,咱们既然赶上了,总要帮帮手,略尽一份力。”说着话已赶到粥棚,他一向是和生人自来熟的,那群和尚质朴老实,听得他来帮忙,都十分欢喜,告诉他何处舂米、怎样熬粥、拣柴生火云云,子杞身手勤快,果然能解几分燃眉之急。
盈缺似乎对普陀山和尚很有成见,只远远看着,并不上前帮手;燕玉簟更加不用说了,莫说她本来就想找和尚的麻烦,单只让她进那满是汗味儿的粥棚她就受不了。只有越裳爽利的跟着子杞过来帮忙,好在她做的男装打扮,不然大和尚见了花姑娘,只敢朝后躲闪,那可就是帮倒忙了。
当日天色已晚,流民却陆续前来,众和尚不忍心饥民挨饿过夜,虽然劳碌了数天,只是咬牙苦撑,没有一人有抱怨之词。待到夕阳将落时,粥棚上每隔一丈升起了一只大灯笼,饥民排列的队伍仍旧不见末尾,在灯下看来,仿佛一只蜿蜒的巨蛇。
大家正在忙活,远处忽地传来一阵官家敲锣声,沿途饥民纷纷散开,让开一片道路,只见两个官差口唱杀威诺,在前开路,县令大人徒步在后跟随,身后还有十几名官爷,个个趾高气昂,比前面苦着脸走路的县令老爷还要威风。
众人不多时走到粥棚前,县令拱起手向一众和尚团团作了个揖,说道:“本县忝为一方父母,上不能报皇恩以推法,下不能救黎民于饥困,实在惭愧无地。幸有众位大师,渡海远来,开棚施粥,活人无数。此等大德,本县原该携领合县官员同来拜谢,只是这本县却收到府尹谕令,这个着本县”他身后一位官差见他支支吾吾,抢上一步,说道:“县令大人不好开口,便由下官来说吧。”他眼睛扫过一众和尚,高声说道:“你们这里,谁是主事?”
一个老僧跃众而出,双手合十道:“正是贫僧。”
官差上下打量他一眼,忽地大喝道:“好和尚,你可知罪?”
那老僧人大吃一惊,结舌道:“这,这个老衲实不知犯了何罪。我寺僧人前来施粥,却从来没有作奸犯科之事,所谓知罪之说,却是从何说起?“
官差冷笑道:“早料到你这贼僧不肯认!我来问你,你这开棚施粥是安了什么居心?嘿嘿,这‘收买人心’四字,你可当得起吗?”
“这这是什么话?敝寺施粥,是出于我佛慈悲,不忍百姓饥馁于荒野,”老僧苦笑道:“收买人心,收买人心!我等出家人收买人心何用?”
那官差冷笑道:“啊哈!这还要加你一条抨击时政的罪名!你说百姓饥馁于荒野,那就是说朝廷新政一无是处了?好和尚啊,借着施粥的名头,不仅影射时局,又聚拢了这许多愚民,你这不是要生事是干什么?来人啊,把这帮和尚都给我拿下!”他这一声喝起,身后十几个官差轰然应诺,腰刀齐齐出鞘,各向前跨出几步。
和尚群里冲出一人,头光,大袖如摆,大喝道:“住手!就凭这等欲加之罪,你们也敢来拿人?”
那官爷往后退了一步,向一众手下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上枷锁?”
“谁敢动手?我大千阁寺玄朗方丈乃是当今四大国师之一,节制天下寺院僧侣,位比公侯,就凭你一个小小府尹爪牙也敢拿我寺僧人?”他身后僧人群情激昂,气势汹汹,上百人大声聒噪,立时便把那十几官差的声势压了下去。那官爷看的心头发憷,向身后道:“这,这一众僧人只怕大多都是被蒙在鼓里的,皇恩浩荡,我等只拿首恶,宽赦附逆,只给我拿下这两个带头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