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襄一把抓起连鞘的藏锋剑,横握胸前,道:“我赶时间,一招定胜负如何?”
毕方大笑道:“你这狂傲的劲儿,倒有几分雷家人的本色!好!左右大公子也没有明确的交代,我便擅作主张一回,你若实力不济,可别期望我会手软,与其让你以后丢了混元道的脸面,还不是就死在我手里!”
“不行!不行!冒兄,你可不能一上来就抢了我的风头,这一阵该是我的!”盈缺大步走来,本来与毕方对峙的人是他,如今强援在侧,他也有了力拼的底气。
却不料毕方斜眼觑着他,似笑非笑的道:“小和尚,想要接我的全力一击,你还差些火候。”
盈缺被一口气憋得脸面通红,打从进了西凉之地,便是诸事不顺,一路跌跌撞撞到了今日。能遇上簇簇是他的幸运,一离开她仿佛幸运就离他而去。
可是他又不能不从她身边逃离,和她厮守的越久,心中的爱意就越是充盈,充盈到足以把那些他平日嗤之以鼻的佛理排挤出去。他向往情爱和欢愉,却更害怕丢失信仰和执着,这世上几乎没有能牵绊住他的事物,簇簇却似乎成了唯一可能的沉溺。
边疆沦陷,中原群起而响应,大千阁寺、灵隐、普济等东南八大名刹招募乡勇,成立个三千来人的队伍。盈缺偷偷加入进来,在义军里冲了个马前卒。且喜义军中无人识得他,这数千里路来,任他自在逍遥。这却也没甚奇怪,认得他的无不是一方名僧,如今西凉之地尽入敌手,这义军西去前途未卜,寺院里的大佬们如何肯拿自己的性命来玩笑?里头多是些当地有些血勇的青皮,本没把自己一条命当回事儿,若果真能活着回来,且杀几个胡狗,也不枉在世上走一回。也有那自愿跟来的和尚,在寺院里没有品轶,只想一路历练,成就善果,未必不能在地狱道里见真如。
只是世事严苛,十有八九不如人意,当初民间九支义军奔赴西凉,转眼间各自转战,终究是难成气候。却说他这一支,宣化府陷落前,曾提供了不少有用情报,辗转南北,打了几场小仗。说起来,战场上佛家子真不济事,虽然个个有神通在身,见了血却人人手软,还比不上青皮们。结果没杀了几个胡人,却把自家渐渐逼入绝境。
后来招来羯人和羌人的一支万人联军大部,给冲了个七零八落,还是盈缺危急时刻大展神威,才为残部抢出来一条活路。可惜他一身修为惊人,带兵却是个糊涂蛋,带着千来号人狼奔彘走,眼见着人越大越少。他这才想起朗山中还有个救星,带着残部前去投奔,到了连峡诸堡时,已只剩下八百来人。
这连峡诸堡为西疆高氏占据,其族人笃信佛法,堡中也有一大名刹,名为金裟寺。唐时玄奘从天竺东归时路过此地,赠与当地信众三十部手书佛经和一袭金面袈裟,遂有此寺名。盈缺早年游历天下时,曾在此修行半载,与寺中诸僧和高氏的许多居士们关系都是极好的。
可还没等他喘匀一口气,高氏那头儿又传来个天大的消息。邬堡的眼线探到胡兵有在朗山大量集结兵力的意图,且是李延庆本部兵马,兵锋所指正是朗山西南的重镇白马城。白马城位在西凉心脏之地,若然再失守,则已经占据了兴庆府的胡人就几乎相当于拿下了整个西凉!
白马城已变成西疆人最后的希望,连锁反应下,黑山镇带足粮草、倾巢而出。甚至连峡诸堡也派出了近万精锐,驰援白马。
高氏部族不愧是自隋唐屹立至今的大族,整个西凉之地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这片土地上任何一个角落里发生的值得关注的事情,都会在一日内送入邬堡的军机之所。随后,高氏得到了更多的情报:那支近来极度活跃的天师军在突破封锁后,从贺兰山中出来不久,又一头扎入了朗山之中;而在南边,零散的吐蕃军队正在行进中集结着,每天都有数股小队汇入到这支渐渐显露真正底牌的大军中,而其兵锋所向,正是传说中矗立在朗山之中的黑山镇。
而另一条情报也引起了高氏的注意,在东边黄河一线,鲜卑的军队正在架桥渡江,向西进发。众所周知,在西北胡军的序列中,鲜卑族向来亲近党项,是李延庆手中制衡吐蕃和回鹘的最大筹码。
高氏对此迷惑不解,然而深知天师道与中原道门渊源的盈缺则洞若观火。他虽然不知局中之人具体是怎样实施的,却推测出一种难以置信但可能非常接近真相的结果
敌人和敌人联手,布下了一个各自针对己方势力的局:一面是要借助对方的硬骨头,让不听话的盟友蹦掉几颗牙齿;另一面则是要拿来敌人的屠刀,把久欲拔除的附骨之疽连根剜起!
或许天师军还梦想着能在黑山镇里稍作喘息吧?吐蕃人则可能在幻想着,以摧枯拉朽之势扫尽残兵游勇,继而坐拥偌大军镇的所有财富。
而当时机成熟时,从容赶来的鲜卑部将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唇亡齿寒,当时冷汗直流的盈缺没有再多的思考时间,提点本部与金裟寺百五僧兵,直奔黑山镇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