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离情最喜杯中物(第2页)
“西凉境内,我见了太多的苦厄,绝境之中,五蕴八苦被无限制的放大,这些我也看得够了。固原城迟早要经历一番劫难,我却还想看看绝境中,人之xing情中被放大的其他一些东西。有些人将坚守不屈,有些人将把自己的xing命奉献而他人,这些是被放大了的善之一面,然而这也是‘执’。执念固然有其两面xing,或因之而苦,或倚之以生,甚或因执念而慷慨赴死,然而这也是达于彼岸的最大障碍。我玉引人渡河,见自xing真如,便要看尽这执念在人间的万般演化,看透方能看空,如此而已。”
冒襄已微有熏然,支着头道:“依我看来,普度众生原本就是无稽之谈。没有两个人的思虑是相同的,执念之繁杂,又岂是五蕴八苦能概括得尽的?就算你找到了能度一些人的方法,可对另一些人仍旧束手无策。”
“那就该像你们道家所讲,独善其身而已?佛有宏愿,度遍世人,虽不能成,亦见决心。”
冒襄争辩道:“老庄亦有小国寡民之说,然而无为而治,当在一城一郭,放在一国一世界里却太不现实。大千世界本该各有其司,又何必强求趋同呢?”
盈缺摇头道:“这非是强求的问题,信仰者,最基本的标尺就应该是一视同仁。若有人能超脱苦厄,却有人只能在苦厄中沉沦,那又让人如何去信?生存的权力不均等,已然是绝大的不公,在这样的不公面前蝇头百姓甚至敢铤而走险与贵戚相争。而与死亡相比,沉沦苦海是生生世世的轮回延续,能否被拯救甚至是更大的不公,我焉能见众生被划分到这不平等的两端?人若信我,我必度之,反过来说,这也是信之始。”
子杞拍案笑道:“你这和尚好滑头!本来是问你如何度人,怎地你却换成了为何度人?”
盈缺亦哈哈大笑道:“我若有无边神通,当照彻三千世界,使众生皆见,见那一切有为之物是空,满身羁绊是尘劳,王图霸业是虚妄,江山美人是空茫!见那本真只藏在自xing之中,破空方得圆觉之意!然而就连佛祖也做不到,我也就发一发痴想罢了。哈哈哈!我看那许多人沉沦苦海,心如刀绞啊,可也痛的痛快!”
和尚发了一回癫,待他平静下来,子杞才望着他认真的说道:“可是和尚啊,你自己,是不是也把这些都看空了呢?这些难道真的是空吗?”
“所以彼之痛我才感同身受啊,因为老子也在里头煎熬呢!”
子杞哈哈大笑,举杯道:“当浮一大白!”
五人举杯,痛饮浊酒。
“可是子杞,你又为何一定要追那个凌海越呢?如今天下乱势已成,就算你手刃了他,又于事何补?”盈缺问。
“你们佛家讲因果,我们道家也说始终,因我而始,当以我为终。我不过是敢于直面自己的责任罢了。”
盈缺笑道:“若说始终,那冒襄这一趟可得多用用心呐。如今这局面,嘿嘿,可不知有多少‘始’来自于你那大哥!”
冒襄醉了大半,指天大嚷道:“我冒襄也不是矫情之人,昆仑山六天混元道当年威名赫赫,也不算辱没了我!他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心里是认了他这个大哥。可这片土地我爱之憎之,全副心神之所系,他若要毁了,我便不依!”
酒激ng冲头,盈缺越发的口没遮拦,点头笑道:“你们雷家人一个比一个可怕,圆明天师当初真是做了件好事。嘿,要是你俩同心,这固原城我是不肯去的了。”
“好!此去祝君勘悟,得脱苦厄!”冒襄晃悠悠举起酒碗。
五个大碗撞在一起,溅了一桌的酒水。饮罢此酒,几人相继走出酒肆,互道珍重,便头也不回的向着各自的方向去了。唯有闵水荇还留在原地,向三个方向各自都看了一眼,然后就把视线锁在了冒襄的背影上。她如一尊雕像,灵魂已随冒襄而去。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离去的人都在期待着下一次相聚,可又有谁能知道,这会不会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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