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萼真当沈鸾身子不适,忙忙走上前:“郡主可是身子不适,怎的脸这般红?”
“我……”沈鸾顺着绿萼的话往下说,“倒也不是身子不适,只是突然觉得有点热,过会就好了。”
绿萼点头:“是该这样,到底天冷,若不留心,仔细又该受凉了。”
沈鸾心不在焉应了声,任由绿萼伺候自己。
已是深夜,窗外风声鹤唳,沈鸾躺在床上辗转不得入睡。
画本硬邦邦塞在枕下,触手可及。
先前只顾着羞赧,到底未曾看那画本长得如何。
沈鸾双唇紧抿,盯着头顶的青纱帐幔出神。
那画本……也会画人吗?
那是不是也会画自己还有阿衡……
沈鸾睁大眼,悄悄伸手至枕下。
她就看一眼,一眼就好。
反正母亲也不会发现。
且这画本还是母亲送来的,她若是不看看,怎么也对不住母亲这一番心意。
如此纠结一番,沈鸾悄声秉烛来照,未敢惊动他人。
不曾想那画本竟还是连环画,画中人自然不是沈鸾和裴衡,然也肖极了他们。
说的是丞相家的小公子在花朝节遇见尚书府的娇小姐,两人暗生情愫,偷偷书信来往,信中所言,皆以诗词居多。譬如——
幽谷染蜜蕊……
沈鸾双颊滚烫,忽的用力合上画本,双眼瞪圆。
这都什么……什么yin词yan曲!简直、简直有辱斯文!败坏门风!
沈鸾气恼翻开画本,继续往下看。
这小公子虽和娇小姐情投意合,然天有不测风云。
一日,小公子约娇小姐踏青,两人掉落山崖,小公子为救娇小姐,不幸摔伤了腿,而后只能与轮椅相伴。
小公子终日郁郁寡欢。
娇小姐偷偷翻墙,与情郎私会,二人互诉衷肠,万般心意都在言语中。
小公子虽欢喜,然也怕自己拖累娇小姐,故狠心提出诀别。
娇小姐泪眼汪汪:“我心中只有你一人,你若是不信……”
而后,娇小姐掀开小公子袍衫,她俯身低头。
那画本画得惟妙惟肖,好似世上真有这二人一样。
那小公子脸上绯色渐染,修长手指按住娇小姐的脑袋。
往下压。
沈鸾面红耳赤,当即丢开画本,脸上似朱砂。
这世上、这世上怎的还会有这种事!
羞愧难当,沈鸾双手握住脸,半点也不想继续往下翻了。
母亲、母亲也太不知羞了,竟将这样的画本送到她这来。
画本远远丢在榻沿,沈鸾看一眼,又看第二眼。
终忍不住好奇,偷偷伸长了手,勾至身边。
光影晦暗,而后又移灯至窗边。
烛光明亮,那画上二人已移至榻上,娇小姐纤纤一双小腿勾着衣裙。
鬓松钗乱。
屋里烧着地龙,熏得人暖烘烘的。
沈鸾嫌热,越性支起窗屉子,由着冷风吹散自己脸上的灼热。
素净一张小脸犹如染了凤仙花汁,红得滴血。
她日后……也要和阿衡这般吗?
皑皑白雪掩去踪迹,先前为了避人耳目,李贵先一步回宫。
只余裴晏一身黑衣笼在黑夜之中。
窗前的沈鸾沉浸在画本中,殊不知窗外还隐着一人。
裴晏面色铁青,看着沈鸾双颊渐染桃红,听着沈鸾小声嘀咕“阿衡”。
阿衡,阿珩。
那本该属于自己的缱绻爱意,如今全落在了裴衡头上。
沈鸾莫非是在想她和裴衡……
双目赤红,裴晏终忍不住。
沈鸾尚且不知危险临近,耳尖染了绯红,情急之下,她随手拿过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
不想腕间忽的一疼,沈鸾未能握住茶杯,那半杯冷茶竟都倒在画本之上。
沈鸾只当自己没端好,急急撇开画本上的茶水。
幸而她眼疾手快,只后几页沾了水。
然那画上的墨迹泅湿一片,分不清彼此。
沈鸾目瞪口呆。
她本是想着偷偷看完,明日就还给母亲的,不想竟发生此事。
若是明日母亲看见这副光景,定知晓她夜里做了甚么。
窗外的罪魁祸首冷眼瞧着屋内惊慌失措的沈鸾。
裴晏轻哂,指尖还余一块小石头。
他抬眸。
却见沈鸾抱着画本移至书案,铺上雪浪纸。
抿唇犹豫许久,沈鸾终落下一笔。
她准备自己画着补上了。
……
长夜漫漫。
沈鸾虽不擅长做文章,然画画一事,她却极为擅长。
加之又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沈鸾脸渐红,幸而她先前见过人修复古画,只自己画了最后几话,又拿白胶细细粘上。
若不仔细瞧,定是看不出端倪。
沈鸾悄悄松口气。
已是四更天,窗外钟声连着敲了四下。
茯苓睡在外侧,只轻轻翻身的功夫,沈鸾顿时不敢再动。
忽的庆幸茯苓今夜睡得熟,未曾发现她起夜。
不敢再耽搁,沈鸾将那画本胡乱塞至枕下,熄灯睡去。
袅袅青烟自鎏金珐琅三足香炉氤氲而起,睡意沉沉笼罩,兴许是今夜累得狠了,沈鸾很快睡了过去。
竟不知今夕何夕。
地上铺着厚厚的大狼皮褥,踩上去不会觉得生冷,也无任何动静。
裴晏悄声翻窗进屋,半张脸隐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青纱帐幔掀开,裴晏视线一点点在沈鸾脸上掠过。
手指未曾碰到沈鸾眉眼,榻上的人忽的呢喃一声,背过身对着墙。
裴晏手指顿在半空。
余光瞥见那露出的半册画本,裴晏紧拢双眉,悄无声息将那画本取下。
又翻到最后。
前世裴晏没少见着沈鸾作画,彼时长安郡主春心萌动,每每见着裴晏,一双眼睛总能笑如弯月。
“阿珩,母亲总夸我画画极好,我给你画一张好不好?”
裴晏没答应。
然沈鸾过目不忘,裴晏又是她心尖尖上的人,早就熟记于心。
那时长安郡主书案上,光是裴晏的画册,就有厚厚一沓。
而现在。
裴晏低头翻看手中的画本,面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这画上坐着轮椅的男子……
忽听沈鸾低语:“阿衡,那是我照着你画的……”
怒火中烧。
裴晏面无表情,直接将沈鸾最后补上的那几页都撕下。
画纸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中。
裴晏紧紧盯着榻上睡得忘乎所以的沈鸾,一双黑眸晦暗不明。
后背刚结痂的伤口好似又渐渐疼了起来,仅仅只是为一个裴衡,只是为一个裴衡……
他咬牙。
手中的画纸早就褶皱连连,看不出原样。
若是沈鸾明日看见……
裴晏瞥一眼掌心揉成一团的画纸,皱眉。
今夜那只黑猫只是侥幸,然沈鸾已是起了疑心。若是明日看见这画本,定会有所怀疑。
裴晏闭眸沉吟。
思忖良久,裴晏终转身,重回沈鸾书案后。
开始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