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足的傲慢，却有着独属于强大玩家的自信。

    周东风早就已经缩回自己的楼层里面去了，丘天昊这会儿也看不见他，只是扫了那层楼板一眼，就意味深长的瞧着路邈手里的烤鸭，好像看见了四年多以前，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周东风。

    “确实，看起来味道不错。”丘天昊笑了笑，眼底有一抹不明显的嗜血，“不过你打算怎么拿上来，要跟我的室友换位置？”

    魔法高塔里是不允许巫师们随意离开自己的楼层的。

    这一点，郁潜给的情报里面也有提到。

    至于丘天昊，他是从观察中得知的——中午物资平台回升的时候，有被关押的巫师发疯一般跳到物资平台上，试图让物资平台把自己带走。然而物资平台刚刚上升到上一层，就卡住了。

    纯金属质地的平台通了电，跳到上面的巫师来不及闪躲，立刻就被电成了外焦里嫩的尸体，被上一层陷入饥饿已久的巫师们瓜分了。

    丘天昊一直没睡，还要在平台通道的边缘盯着路邈，免得熟睡中的路邈不知不觉间门就被室友杀死了，所以这一幕，他从头至尾全部看得一清二楚。

    他不知道跟着路邈进来的玩家都有哪些人，但可以肯定的是，上演这一幕的巫师当中没有一个是玩家。

    刚刚进来的玩家们都能接触到D级副本了，不至于连这么几个小时的饥饿都忍受不住，直接发疯，这个场景更像是副本必定会触发的剧情，用来给玩家们解释这座魔法高塔的一些没有摆在明面上的规则。

    但即使是他这种心性，看到每一层的巫师都拼命的跳上平台，趴在尸体上大快朵颐，然后又惊慌的在到达下一层之前跳下去，免得也变成一具焦尸的模样，都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这么一看，这些被关押在此的巫师们还真的不像是人类，而更像是已经失去理智的野兽。

    还是没什么智力，已经被虐待出了刻板行为的那种。

    不过他只是觉得这种场面太过混乱原始，不论是对那个被关押到发疯，跳上平台试图逃脱的巫师，还是后来分食了这具尸体的其他巫师，他都没有任何的怜悯。

    当时丘天昊的屏幕前，看见丘天昊冷漠的表情，都突然感觉背后发凉。

    有玩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怎么感觉这样的丘总看上去好冷酷无情，让人心里怪害怕的。”

    “丘总本来也不是周大佬那种性格的玩家吧……虽然两个人的风评都差不多，但是实际上丘总基本上就没有在游戏大厅里面露面过几次，周大佬在副本里面也不是什么大善人的角色的。”

    “不过为什么周大佬遇见丘总，脸色会这么难看？他们之前难道认识吗？”

    “你们都不知道？哦……也是，周大佬刚进游戏还是新人的时候，论坛就关闭了，没了论坛，你们这些后来的玩家不知道也正常。”

    一个进游戏的时间门比较久的玩家科普：“周大佬当初也想学着丘总，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其实跟今天的路邈、戚淮他们差不多，就是靠自身强大的实力，吸引一些志同道合的新人玩家一起玩。”

    “最开始还真让他组建起来一个小队伍，虽然互相之间门的关系没有像路邈跟戚淮、苏安琪他们这么紧密，分工也不太明确，但是确实搞出来一些名堂。当时就有人推测，会不会游戏从那时候开始，就要进入组团刷本的时代了，还有许多人未雨绸缪的开始拉人建队伍。”

    人类是群体动物，大部分的人类都无法完全摆脱社交生活。

    但在这样一个聚集了几百万人类的游戏当中，长久的时间门里，却只有丘天昊一个人成功组建起了自己的团队，其他人不是单打独斗，就是充满了不确定性的临时组队，是有原因的。

    这个游戏的本质、人类的劣根性，重重原因交叠，根本不允许玩家将自己的后背全然交给另一个玩家。

    丘天昊能够成功，靠的也不是互相之间门的信任，而是足够严明的等级划分。

    而周东风走的路数，却跟丘天昊完全相反，将他和他的队友们连接到一起的，纯粹就是年轻新人的一腔热血，和兄弟义气。

    这样的关系不能说不牢固，但面对丘天昊这个恐怖的存在时，他们的队伍满是漏洞。

    说话的老玩家回想起周东风和他当初的那支队伍，都忍不住叹了口气：“队伍刚刚组建起来的时候，他们确实做得挺不错的。周东风和他的队伍只要进入一个副本，基本上就是所向披靡，那时候看直播的玩家也激动得要死，因为在这种恐怖游戏里面，他们第一次发现玩家之间门居然可以有纯粹的信任。”

    老玩家说到这里，忍不住往路邈那边看了一眼，显然也是看过路邈上一次直播的。

    路邈的上一个副本，所有人都在为路邈、戚淮、苏安琪和郁潜，四个陌生玩家之间门全心全意的信任而感到热血沸腾，但只要见识过周东风和他的队伍的玩家，其实都会觉得似曾相识。

    在他们心中，路邈并不是这种作战方式的创始者，也不是唯一愿意为了自己的队友牺牲的领导者。

    甚至连丘天昊都不是。

    他们很清楚利用和合作的区别，丘天昊充其量只是一个领导者，而路邈和周东风，才算是真正的在和队友们合作，也只有他们这样的领导者，才会真正将自己的生死完全交托给队友。

    但这种作战方式下，第一人的位置始终要留给周东风。

    队友情谊上，没人能够超越当时的周东风和他的队友们，哪怕是周东风现在重新组建起新的团队，也不可能做到。

    “——因为他们遇见了丘总。”

    丘天昊毁灭了那个小队，不仅是从物理存在上，更是从心灵上彻底击垮了这个队伍。

    周东风虽然幸存了下来，但除了他之外，整个小队，十几个成员全都葬送在了丘天昊的手中，他甚至是亲眼看着他们死亡的。

    这样重大的打击，让周东风再也没能振作起来。

    即使在外人面前，周东风依旧是那个令所有玩家都能如沐春风的排行榜大佬，也是唯一会回答底层玩家问题的大善人，但他从那之后一直孤身一人，再也没有跟任何人同进同出过。

    “说实话，我一开始看见周大佬的时候，还是很惊讶的，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种节骨眼之下，跟路邈一起进副本。”

    毕竟丘天昊都发话了，他说过的事情，还没有做不到的。

    而周东风费尽心思的躲了丘天昊这么多年，居然为了一个新人，又几乎主动的出现在丘天昊的面前。

    说话的老玩家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当初那个团队能够再现了。”

    见识过周东风那个团队的玩家，都不可能会忘记掉，这个冷漠至极的恐怖游戏里，还曾经存在过一个充满人情味的队伍。

    周东风连续出现在路邈的直播间门里，虽然没有在论坛上引起太大的轰动，但在他们这些老玩家的心中，却不亚于一场轩然大波。

    路邈很像丘天昊，而又有当年那个周东风的人情味，加上周东风本尊也跟这些人走得很近，简直就像是当初那个队伍的翻版。

    可惜丘天昊又出现了。

    他们都知道，丘天昊就是周东风的天敌，一旦丘天昊出手，周东风无论沉淀了多久，两人见面的一瞬间门，过往痛苦的回忆就会首先击溃周东风，让他彻底丧失战斗力。

    先前他们两个的对视，正说明了这一点。

    丘天昊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彻底击毁周东风的心理防线。

    当时还有人感慨，路邈这一次带周东风进去，是一个最大的败笔。因为面对丘天昊，周东风非但不能发挥自己排行榜第四名的实力，反而还会成为队伍里拖后腿的那一个。

    只是没有想到，路邈会突然语出惊人，喊了一句：“别打了！你们不要再为了我打架了！”

    这句话不仅震惊了屏幕前的玩家，也让丘天昊无语了片刻，众人明显发现丘天昊的视线转移了一瞬，而就是这一瞬间门，周东风居然抓住了机会，从丘天昊的逼视中逃脱出来，也迅速的挪开了视线，看向路邈。

    这么一看，倒真有点两男相争的那个意思了。

    众人被自己的想象弄得无语了一下，丝毫没有意识到，路邈那句话其实是一个技能。

    大家得知了周东风和丘天昊以往的恩怨，都沉默了片刻，很快又把话题转了回来。

    “不过周大佬确实是比丘总有人情味好多，真是太可惜了，如果当初是他先进入游戏，说不定结局就不会这样了。”

    先前给他们解释两人恩怨的老玩家却不置可否。

    虽然喜欢周东风对团队成员的方式，但作为旁观者，他们不得不承认，丘天昊那种管理方式，确实比周东风带团队的方式要强。即使当初双方的立场对调，周东风也不可能对丘天昊造成这么大的打击。

    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丘天昊不可能跟周东风一样一蹶不振，他反而会立刻重整旗鼓，暗中蛰伏，然后等待双方的实力相差不多时，就会立刻朝周东风发起反击。

    就像一条潜伏在草丛里的毒蛇。

    周东风重感情，这是他的优势，但在这个游戏中，却成了他最大的弱势。

    他们甚至觉得，这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赢过对方的宿命感，恰恰正是令周东风始终无法面对丘天昊的最大一个原因。

    ——因为他清楚，自己永远也无法为那支队伍报仇。

    想到这里，老玩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不明白，既然周东风都认定自己不可能赢过丘天昊了，这次为什么还要跟着路邈一起进副本？

    他可不是当初那个凭着一腔热血，就敢跟丘天昊对着干的周东风了。那件事情之后，他把自己的心都封闭了起来，对外虽然温和，但实际上却跟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

    周东风才跟路邈认识几天的时间门，两人的交情也不可能深厚到抹去当年那十几个人的惨死的程度。

    路邈到底是凭什么把他坑进去的？

    --

    蜷缩在房间门角落里，好不容易平复了剧烈的心跳，周东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当时是脑子抽了么，怎么会相信路邈那个漏洞百出的计划，就这么蠢乎乎的跟着他进来了？

    周东风越发觉得路邈这个人绝对有毒，自己不过是单独跟他待了那么点时间门而已，居然就忘记了丘天昊这个人到底有多恐怖，还跟个傻.逼一样，跟苏安琪和戚淮那几个已经被他洗脑的家伙，真情实感的帮他抢副本位置。

    他现在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不过话虽这么说，他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回想起路邈跟他说的那个计划，以及路邈无比笃定的语气：“我会救你的，周东风。就像我上个副本能保住戚淮他们三个一样，就算不成功，我也能保住你。”

    “信我一次，周东风。”

    “你扪心自问，如果丘天昊真的死了，却是死在别人手里，你甘心吗？”

    他不甘心。

    所以他出现在了这里。

    周东风缓缓松开了手，那柄金色的细烟杆从他手心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却没有着急去捡起来，只是捂住了自己的脸，用力摩挲了几下，直到他苍白的脸色被擦去，染上物理充血的红晕。

    他垂眸看着地上已经静止不动的细烟杆，忍不住嗤笑一声。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该死的路邈。

    --

    路邈还在跟丘天昊对峙。

    两人都不知道外界的情况，路邈甚至连周东风和丘天昊之间门具体的过节是什么都不知道，但他却迷之自信，把手中的烤鸭往上举了举：“丘先生，既然你喜欢这个，不然你下来，跟我一起吃？”

    似乎担心丘天昊拒绝，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室友已经晕了，不会拒绝你交换楼层的提议的。”

    这个操作看得屏幕内外的玩家和NPC都懵了，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双方的实力差距这么大，丘天昊要是真的下来了，路邈到时候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更别说路邈还怀揣着一个能做出食物的坩埚。

    虽然他现在只能做出一桌子鸭货，但那是因为路邈这小子太抠门，只愿意用那床羽绒被里的一小撮羽绒来做饭，要是换了丘天昊这种财大气粗的，直接上积分商城里面一通采购，满汉全席都能做出来。

    那只坩埚甚至还能凭空生出水源来。

    在这种食物和水源都极为紧缺的情况下，路邈这只坩埚，就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神器，别说是底下这些吃不到食物的巫师了，就算是被关押在顶层的巫师，也不可能拒绝得了这种诱.惑。

    “这个巫师是疯了么？居然主动暴露自己室友昏迷的事情，还邀请别人换下来？”

    “肯定是新来的，不然不可能会这么天真。他该不会以为这座魔法高塔，还跟以前一样，是巫师们的避难所吧？手上都戴上镣铐了，还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真是……”

    这个NPC说话说到一半，却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他突然想起，在他们被抓进这座高塔之前，其实也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巫师们用自己的药剂帮助附近的居民，替他们治疗普通医生无法治疗的疑难杂症，救活重伤濒死的牲畜、宠物，甚至是居民的家人。

    不是所有巫师都是邪恶的，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刚进入高塔的时候也曾这么天真过。

    几乎每一个巫师刚进入高塔的时候，都曾向上层的巫师们提议，每人每餐定量进食，即使会挨饿，至少保证大家都有食物果腹，不至于饿到必须杀人才能存活下去。

    但没有人听。

    或许最开始是有人听的，但高塔的食物到中层就消失了，根本不足以供给整个高塔200名巫师的日常所需，大家越来越饥饿，越来越无法忍受，暗无天日的牢房，再也滋养不了他们日益贫瘠的内心。

    直到今天，已经少有人能回忆起当初的自己，大家都对还抱有天真幻想的新人嗤之以鼻。

    在闻到食物香气的时候，他们第一反应也是杀人夺宝，而不是其他合作共赢的方法。

    他们甚至都没想过，拥有这个坩埚的人，是不是拥有无限的、足以填饱整个高塔所有巫师肚子的食物。

    欲.望已经侵蚀了他们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