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憾缘(第2页)
进去之后,他反手将小院的门在身后关上,门外那人的视线被隔绝,留两人一方安静的天地。
夏诉霜吐出一口气。
或许是为了消解掉见到周凤西的愁绪,她更加认真地打量起这一方小院来。
看着看着,因那份熟悉,眼里绽出了惊喜。
见她喜欢这院子,宋观穹扫去不快,有了一点小满足。
夏诉霜在庭中望了一圈,回头向徒弟笑了一下,有些不解:“这个院子……”
“徒儿想着,师父住在熟悉的地方会比较舒服。”
“让你费心了,为师住哪儿都不要紧,但是在建京能住上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很值得高兴的事,”夏诉霜一点都不吝啬自己的夸赞,“要布置这个,你辛苦了很久吧?”
她的手在身侧动了动,想和从前一样,摸摸徒弟的脑袋。
那些顾忌又化成丝线,将她手缠住。
迟疑的手被牵起,放在自己的脸侧,宋观穹闭了闭眼,“徒儿不喜变化,便猜师父也不喜欢。”
这话似在提醒她,他只当她是师父,夏诉霜自己也该释怀了。
指尖轻颤的一下,似在摩挲他的面颊,夏诉霜终是彻底放下,手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师父很喜欢,阿霁,谢谢你。”
宋观穹见她笑里尽是释怀,笑意反倒淡了。
心无限坠下。
和他睡在一起,原来是要尽力摒弃的心结吗?
笑靥下丝丝缕缕渗了血,他温和道:“从前在山上都是师父照顾,难得让徒儿找到了对师父好的机会,怎么可以错过呢。”
夏诉霜笑着摇头,哪里是她在照顾他。
“阿霁太懂事了,让师父省心太多,你别笑话,我总希望你任性一点,能弥补一点……幼时的日子。”
她常看到农户猎户的孩子们上山打鸟,下水抓鱼,玩得不亦乐乎,夏诉霜也曾经牵着大徒弟,问那些孩子愿不愿意跟阿霁玩。
他们起先是愿意的,结果黄昏时阿霁回来,衣裳都破了,脸也是脏脏的,看到师父的那一刻,眼圈才慢慢红了。
夏诉霜当即拉着他去找那些小孩要说法,和那些找她讨公道的农妇撞在了半道上。
原来阿霁不是单纯地挨打,那几个小孩脸上也没好皮,成串的伤跟紫葡萄似的。
当时夏诉霜差点笑出来,忙低头挡住了嘴。
后来听见那些小孩骂自己徒弟,她就笑不出来了。
“死人脸!”
“不会哭也不会笑。”
“让他下水捉鱼他都不愿意,我们才不要跟他玩呢!”
“推了又怎么样!他不听话!”
这么说她徒弟就过分了!
夏诉霜还要努力说服那些小孩,阿霁却拉拉她的手,说自己也不愿意。
不愿意跟他们玩。
夕阳拉长了两道孤零零的影子,也将对面连绵小山一样的身影投到二人脚边。
夏诉霜望着,叹了一口气,师徒俩又拉着手在夕阳里往山上走。
后来夏诉霜就自己陪着他玩,一起看星星,一起扎灯笼,他的笑也慢慢多了起来。
这样一发呆,手就被宋观穹握在掌中,一个个揉她着手背上的窝窝。
他低头听到师父的话,眼底荡漾开温柔:“若不懂事,怎么得上苍赐了一个师父呢,徒儿很庆幸。”
他真要任性的时候,师父怕处置不来。
“好了,怎么大了还爱玩手。”夏诉霜将手抽出来。
才一会儿又被他拉住,宋观穹牵着她往里走。
沿着浅径一路的枝条已经绽芽,阶柳庭花,能想到春来是一片怎样的葱茏,石板路的深处,是一间六角剔透小房子。
等等……好像不是。
“好,好大的琉璃灯呀——”夏诉霜有点瞠目结舌。
但是也好漂亮。
一人高的琉璃灯色若秋水,琉璃片上雕琢出了珊瑚海鸟,人间万象,不敢想象晚上点燃了银烛,会有怎样的光溢流艳,宛如置身广寒宫阙。
瞧见师父喜欢,宋观穹才笑得真切了几分。
她惊奇地绕着看上看下,“这是怎么来的呀?”
宋观穹一句带过:“师父教我扎灯笼,我就想着做一盏灯笼送予师父。”
若是近山近水在这儿,一定要跟女师父大说特说主子是怎么找寻合适的琉璃,怎么日日耗费心血打磨成片,雕刻成形,拼接成如此一座琼华玉盏。
可恨宋观穹自己什么都不会说,见夏诉霜笑了,他也笑。
夏诉霜不领这份功:“我只教过你扎竹灯笼,这琉璃灯分明是你自己学的。”
顿了一下,她问:“做这个一定很辛苦吧?”
宋观穹摇头:“徒儿不能时时过来,让它代我守着师父吧。”
院子里只有师徒二人,安静说着私语。
“你不来,为师心里也是挂念着你的。”
夏诉霜说话也坦然了起来,“这个琉璃灯,为师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比以往所有灯笼都喜欢,还有这个院子,住在这儿……”
“住在这儿,师父每天都要笑。”
“那是当然的!不过这灯太耗神了,你只准做这一个!”
“徒儿都听师父的。”
其实徒弟对她的影响是很大的,恢复了旧日那般相处,她整个人都开朗明媚了许多,连周凤西的事都不去想了。
二人
说笑着走进了屋子。
刚一进屋,夏诉霜就注意到了隔开外室和内帏的屏风。
“你画的!”她一眼就看出大徒弟的笔触。
“是。”
夏诉霜弯腰去仔细看屏风上的画儿。
宋观穹知道师父不喜铺张,屋里不肯放贵重的东西,就从别处讨她欢心,将二人在多难山度过的春夏秋冬画在了屏风上,正好凑了四扇。
春日习剑、夏日纳凉、秋日放纸鸢、冬日玩雪……每一幅都唤起了夏诉霜的记忆。
都是很开心的日子。
“不过小葵花呢?”
夏诉霜看遍了四季,都没有找到他师妹的身影。
宋观穹随意道:“她闹腾,大概扎雪里去了吧。”
“春天呢?”
“跑山下玩去了。”
“夏天?”
“树上躲日头。”
夏诉霜一噎,“怕是你偷懒不肯画吧。”
宋观穹很知道在该沉默的时候沉默。
夏诉霜不和他计较,摸着上头的两只小人,喃喃道:“师父会小心保护这扇屏风的。”
“脏了破了,徒儿就再画别的,不时换一换,才不会腻。”
夏诉霜突然极为认真的看向他。
看得宋观穹心头一紧,又漾开微波,“师父为何这样看着徒儿?”
徒弟的眼睛乌润漂亮,像是能一眼就看穿人心,但又会保持缄默,甚至是漠然地注视着一切。
她其实是了解徒弟的,万事不关心,只对在意的事执着到底。
师父白祁山人说,过于清醒的人,知道万事皆不长久,才悲悯于众生皆苦,这样的性子不怕吃苦,习武学文,进步长足,但也过于执拗,难免自陷死地。
夏诉霜常担忧徒弟,常想何事会让他陷入死地,外人都觉得他回京来,要的是位极人臣,光耀门楣,肩负起一个家主延续家族荣光的担子。
她却知道这些都不是。
若徒弟的执拗在杨氏、在她这个师父,那夏诉霜就会支持他脱离杨氏的掌控,
等自己做完该做的事,得幸还有命留,也无须去想别的什么周凤西了,就常伴着两个徒弟,看着他们各自成亲、生子、终老……
如此一生也很好。
夏诉霜这样想着,说道:“师父只是看这些画就想到了从前,再看看现在,觉得阿霁真的长大了。”
宋观穹最不喜她说这句话。
他也会闹脾气,不过比师妹隐晦许多。
“既然长大了,有些事师父也该告诉徒儿,师父与周凤西到底有何前缘?”
夏诉霜脑子没回转过来,怎么又说到周凤西身上去了。
“没什么前缘。”她转开眼睛。
这个谎撒得太刻意,宋观穹深吸了一口气,“连我也不能说吗?”
“不是……但为师也不须事事都该跟你们交代呀。”
宋观穹扯动了
一下唇角(),他和杨氏不仅是长得像的亲母子(),那种控制欲同样是是与生俱来的,只不过他藏得极好,也厌恶自己的本性,尽力压制下。
师父有事瞒着他,还是关于一个男人的旧事,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夏诉霜一看他这样笑,就知道他生气了,但她又没说错,长辈的事与他无关,何必一直追问。
宋观穹问:“他和曹家结亲,师父,你恨他是不是?”
果然,一说到那人,师父就一脸落寞。
可夏诉霜也足够嘴硬:“这是周将军自己求来的亲事,必是他喜欢的,为师无半分怨恨。”
周凤西对她并无半分亏欠,更无盟誓,夏诉霜若不能想明白,那就太对不住那位曹家小姐了。
可宋观穹看来,这话不就是坐实了,师父确对那周凤西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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