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穹没有打马虎眼:“老晋王无缘无故死了,当然要有人查清真相。”
“你查?”
“除了徐玟的案子,这是寒鸦司要查的第一要案,查不出来的话,进大牢里蹲着的人就是我了。”宋观穹夸大其辞。
查不出来,阿霁就要做阶下囚……可是这个案子查出来,凤西哥哥就会成要犯,她是从犯……
夏诉霜面上有了急色:“怎会如此,你有平叛之功,就是查不出案子,换个人就是,何必要下大狱?”
宋观穹将目光投下屋瓦,“天家不讲情分。皇帝要建寒鸦司,人人等着看寒鸦司的笑话,我若让陛下丢了颜面,怎么会有好下场呢。”
“我知道徐玟案的真相,倒是能帮师父掩盖,可是老晋王的案子……”
宋观穹没有说下去,静观她面色。
夏诉霜已经深陷在彷徨和抉择之间。
阿霁要查的两个案子,徐玟案已经尽力帮她掩盖,难道老晋王的案子还要为难他吗?
矛盾交织成茧,慢慢要将她包裹至窒息。
“既然这么重要,那就望你早点查清真相吧。”
夏诉霜六神无主,想赶紧先离开这儿。
宋观穹转了话头:“怎的未曾听你和老夫人说,我们已不是师徒?”
想走的人低头不看他,“不过这两日,何必多费口舌。”
“总要说的,师妹那边早晚也该知道。”
夏诉霜将难题抛回给他,“你若着急,就派人去知会她。”
宋观穹就不说话了,眼睫蔽了日光,剔透的瞳仁恢复深不见底的黑。
“怎么?”她忍不住问。
“我在想,我是师祖他老人家替您收的徒弟,如今您不认我这个徒弟,他老人家在地底下不知怎么想。”
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你那悖逆的心思,头一个就要把你踹出师门。夏诉霜没说出口,只道:“等回了多难山,我
()就焚香告诉他老人家。”
“那现在还不算彻底逐出师门?”
“大概吧。”
“那徒儿就再喊一阵师父吧。”
“随你……”
耳边是踩过银杏叶的声音,师父说完这句,已经走了。
—
入夜,老晋王的卧房里又点亮了烛火。
宋观穹待在屋中,望着一灯如豆,还有几卷口供。
府内上下,连同登门的人全都问过一遍了,只有一个人他还未找来问话。
周凤西。
他还未想好怎么用此人。
表面看来,他和此事毫无干系,偏偏师父又出现在晋王府,前后上门,实在可疑。
徐玟、老晋王、抚州、皇帝、虞家叛国……其中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师父一定知道,可她不会告诉自己,只和周凤西分享所有的秘密。
“笃笃笃——”
门被敲响。
夏诉霜站在门边,屋里的人背对着门口,翻阅卷轴,好像没听到。
没经历过阿霁如此刻意的忽视,让她有点不自在,“他们说除了你,这儿谁也不准进来。”
宋观穹未曾从卷轴中抬头,也没有驱赶她,“师父来这儿,是为何事?”
“睡不着。”
宋观穹不接话,似全神贯注看手里的口供。
“也是担心你的伤,才睡不着。”
翻阅的手停住,他道:“不碍事。”
“至少让我看一眼。”
宋观穹抬眼,“夏娘子有随意关怀男子的喜好?”
夏诉霜被这话扎了一下,有点毛了,“若不关怀你,我该眼睁睁看你的腿彻底废掉,多余去救。”
宋观穹避开她那双眼睛,好像不想再和她废话,“师父今夜过来,是打算将真相告诉我?”
“我并不知什么真相,只是担心你而已。”
夏诉霜将手搭在他膝上,“你在这儿待了大半日,晚饭还没吃呢。”
不待大半日,怎么钓得上这尾鱼儿。
宋观穹微微扬起了下巴,眼睛没从纸面上离开过,但他的耳朵已经红了,“待会儿再吃。”
见他态度软下来,夏诉霜收拢五指,柔下声音,“腿上的伤,大夫怎么说的?”
“按时用药揉按,静心养着。”
“药呢。”
宋观穹从腰间挂囊里取出递给她。
夏诉霜打开,是辛辣的药油味,“怎么用?”
“揉散了瘀血就好了。”
夏诉霜低下身子,将他的裤腿卷起,手又被按住。
抬眼,阿霁面色无端拘束了起来,飞着淡淡红霞。
“还是算了。”
夏诉霜更要看一眼,“松手。”
他慢吞吞将手撤开,夏诉霜亲眼见着,才知道他膝上瘀伤严重,怪不得要坐轮椅,再严重点只怕整个膝盖要碎掉。
“原还以为你是最温和不过的,谁知道,就你脾气大!”她有些愤愤,将药油倒在伤处。()
真下手,又担心他疼,这样可以吗?她收着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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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一点,打圈儿。”
他支着额头,俯视半蹲在身前的人,她给他涂药,用掌心揉热,又吹起丝丝凉气,另一只搁在椅臂上的手,修长玉白的指骨收紧,手背上淡淡的青色血管变得分明。
夏诉霜见他咬紧了唇,忍俊不禁:“疼你就喊。”
他问:“喊了就不疼了吗?”
我喊你留下,你怎么没有。
夏诉霜哪知道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的,擦干净手,取出一块儿饴糖,“喊了虽然不会不疼,但是会有糖吃。”
“啊——”他张开嘴。
夏诉霜将糖放在他唇内,宋观穹舌交一卷,扫了她指尖一下,湿湿热热的。
她脸臊了一下,瓮声道:“我这只手可是沾了药油。”
手被抓住,宋观穹认真看了看,“药油也可以内服。”
他张嘴作势要啃,吓得她赶紧缩回了手,引起一声笑来。
“阿霁……”夏诉霜皱眉看他,能清楚地看到糖块在他左右腮帮子跑来跑去。
“要吃?”
宋观穹见她看得专注,张开嘴,舌尖卷着糖块。
红舌皓齿,配着那俊丽的玉面,像一朵腐烂之前,还要勾人再沉迷其妖艳的芍药。
夏诉霜看得心惊肉跳,莫名觉得——
下流。
这神情太下流了。
不,该是她脑子不干净。
“胡闹,吃就吃,莫玩。”
他把糖卷了回去,说道:“师父也知道我心意吧。”
“你不避开,反而凑上来,我就当你是要亲近我,改变主意了。”
夏诉霜噎住,不知怎么辩解自己昨夜和今夜天差地别的态度。
她起身拍拍裙摆,“就你歪念头最多,我还有些事,先走了,你慢慢看吧。”
“咔嚓——”
糖块被咬碎,宋观穹终究没听到想听的话。
—
既然住一个院子,两人用早饭自然也在一处。
夏诉霜将菜夹进他碗里,闲叙似的问:“你这两日可查出些什么了?”
宋观穹应付着早饭,说道:“寒鸦司只向陛下禀报案情。”
话被顶了回来,夏诉霜声音闷闷的,“好,算我多管闲事。”
“这不是闲事,且也不该你管。”
夏诉霜气结,非得每一句都给她顶回来不可?
她真要怀疑阿霁皮囊底下换了芯子,她温柔无害的徒弟哪去了,从前他说话何尝这么刁钻。
宋观穹话锋一转,“还是说师父有不得不管的理由呢?”
“没有!”
近山走进来,说道:“主子,云麾将军到了。”
凤西哥哥来了。
()夏诉霜心立时跟上了秤一样,七上八下起来,怎的偏偏今天才问他?
“我先走了。”她早饭也不吃了。
宋观穹心窍通明,拉住她的腕子,“他不知道你在这儿?”
“不知道,你别说。”
丢下这句,夏诉霜从通间的后门走了,宋观穹就有些想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