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陈芫十分理解张灵玉现在是什么心情。

    不过她自省了半秒钟，确信在他走后到现在这段时间里自己确实没做错事——等会儿可能会做的不算——因而十分理直气壮，正欲应声又停下，征询意见似的看了张楚岚一眼。婷阅小说网

    学弟看起来有点紧张。

    这回公司来的人不少，他却选择独自出府，这或许很能说明某些问题——张灵玉固然可信，不过跟着来的这些就不一定了，不管是出于哪方面的考量，小朋友既然要出去找人，这会儿最好都还是别暴露为妙。

    陈芫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又向前走了一步。

    “采药。”她简短地回了一句，顿了顿，半点不带起伏地平铺直叙道。“没打架、没搞事、也没闹幺蛾子。”

    现代医学发达，合成药的光辉自然也普照到了龙虎山，张灵玉被她话里的怨气给震住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位姑奶奶怕不是身边药没带够。

    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放在她身上居然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意外……

    陈芫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在小伙伴心中的形象又遭受了降维打击，她手里捏着几株药草从树后绕了出去，发现跟来的果不其然是公司医疗队，之前在天师府二门见过的娃娃脸打头——此刻正拿着医药包给枳瑾花包扎，于是松了口气，抱起手臂懒洋洋地往后一靠。

    “来得及时、帮大忙了。”

    今晚对她来说的确是有些超负荷，受紧迫感驱策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后援一到，就不由自主地松懈了三分。

    这话原带点示弱意味，由她说出来，倒像是什么了不得的褒奖——不管怎么说，能汇合就是好事，张灵玉不跟她计较，有些无奈地朝她走了过去。

    “刚好碰见公司的人。”他姑且解释了一句，顿了顿，又道。“我没联系上二徐先生，不过路上托了同门，过会儿应当会来巡查。”

    陈芫挑了挑眉梢。

    这是在交代第二件事了。

    大概是怕影响陈家风评，张灵玉声音压得极低——陈芫对华北区头头失联倒并不觉得很意外，以徐三的性格，既然放张楚岚独自找人，那他自己断然没有闲待在天师府的道理。

    这就好解释这两兄弟今晚为什么没有平时那么高效，学妹的重要程度大概比她原先以为的至少要翻个倍不止，陈芫觉得有点出乎意料，但想了一下，似乎又不是太难以接受。

    算算时间，她跟徐家兄弟认识也有六年了。

    陈家家训就在那儿摆着，陈芫上学归上学，该做的正事也得做——包括但并不仅限于偶尔在哪都通医务室做个兼职，徐三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徐四虽然常常剑走偏锋，却并不难相处，自然而然就有了几分交情。

    在这期间，她当然也见过冯宝宝。

    通常都是在徐三办公室里见到的，也碰巧有撞见几次被徐四带着出外勤回来，陈芫很早之前就知道哪都通各大区都有临时工这一设置，只当这是临时工的工作常态，在风莎燕单方面跟人家结下梁子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冯宝宝的印象就只有一个看上去十分安静的单薄影子。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在龙虎山诡谲的夜色下意识到，自己熟悉的这群人，或许一直以来都默契地保守着同一个秘密。

    这可真是……

    陈芫忍不住垂了下眼睛。

    人人都有秘密，当事人既然不开口，她当然也不会主动去探究这类个人隐私——撇开别的不说，徐三徐四这两个朋友她姑且还算珍惜，是以即便想到了什么也只当没这回事，很快就翻了篇。

    “我刚才还在担心你会不会出事。”

    张灵玉跟徐家兄弟不熟，也不知道前因后果，他原本就只是顺口一提，此刻倒并不觉得陈芫的反应有什么奇怪，相当自然地被带了节奏，疑惑地反问道。

    “我怎么会出事？”

    陈芫：……

    这人完全没有自己刚拿到罗天大醮银奖的自觉，陈芫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死不认错不是她的作风，在心底天人交战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别开了视线。

    “不该让你一个人回去的，”她不去看张灵玉，语速飞快地承认道。“是我还欠考虑，下次不会了。”

    她之前对着龙虎山天师都没见这么低声下气，由此可见是真的有被吓到，张灵玉见惯了大小姐嚣张任性又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此刻她服了软，反倒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陈芫为什么要说这些，正在斟酌要如何回复的时候，树后忽然传来一阵嗡鸣声。

    陈芫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那嗡鸣声极轻，像是夏日里的一阵蝉鸣，但也有不那么像的地方……就比如说它震了一秒，突然就停了下来。

    她看着张灵玉。

    龙虎山小师叔平时迟钝，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倒敏锐了起来，并不被发声的地方引去注意力，神色间颇有几分狐疑地看了回来。

    “树后的那位朋友、”张灵玉皱着眉，却仍然放低了声音，慢慢问道。

    “不出来见一面吗？”

    <<<

    陈芫发自内心地觉得，但凡有一·点·点脑子、稍看过一·点·点谍战片的人，今晚都不至于忘记把手机调静音。

    本来陆玲珑跟云两个大活人在这儿杵着，想打掩护已经很艰难了，谁成想还能有更艰难的时候——按理说她该生气的，不过折腾了大半夜，实在是连气都气不起来，心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今晚是死是活，全得看个人缘法。

    但是还好，发现的人是张灵玉。

    紧张只不过是一秒钟的事，陈芫下一瞬间就回过神来，先瞥了眼公司医疗队。

    ——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今晚公司上场的无不是专业人才，三人一组的医疗队行止间异常训练有素，才这么一会儿时间，两名重伤员就已经被他们抬上了担架——两边距离还算安全，除非是其中藏了会使听风吟的术士，等闲听不见什么动静——陈芫松了口气，眼见马上就整装待发了，便收回眼神跟张灵玉对视。

    “不太方便。”

    她拖张灵玉下水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会儿不过是拉他打个掩护，是以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什么不对，四个字交代完，又冲张灵玉勾了勾手指。

    于是张灵玉便俯身就她。

    他原以为陈芫是要说什么秘密，还没来得及附耳过去，又觉肩膀一沉——大小姐抬肘架在他肩上，全身泰半的重量都压过来，就着这个姿势，垂着脑袋叹了口气。

    “劳驾您老行行好、”她动了动手指，含混、而又疲倦地说道。“给我补口炁吧。”

    <<<

    人的真炁毕竟有限，陈家功法并不以真炁浑厚见长，这一晚上下来，她确实也该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张灵玉好气又好笑，有心想给她一个教训，但思及这人后半夜还有的好忙，最终还是只能乖乖给她充电——龙虎山金光咒纯和中正，跟陈家这门万金油功法再合拍不过，此刻用在这里，倒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他指尖搭上陈芫手腕侧太渊穴，忽又想起这人上回真炁不够用时的惨烈后果，不免垂眸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