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签完了合同，张楚岚还是没搞明白学姐刚刚看自己的眼神里为什么会带杀气。

    说实话，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接站，也没想到陈芫还能跟委托扯上关系——不过这不奇怪，诸葛青都来了，学姐知晓内情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他偷偷拿眼角余光去瞄陈芫。

    大小姐前面都还听得挺认真，末了进行到签合同这一步就失去兴趣，正懒洋洋地窝在沙发卡座里玩手机，张楚岚咳了一声，硬着头皮准备搭话，诸葛青却先一步侧过身，手掌虚虚盖住她手机屏幕。

    陈芫有些疑惑地抬起了眼睛。

    “你是去医院、”诸葛青托着下巴，笑眯眯的歪头看她。“还是陪我玩一圈？”

    他笑得忒欠，陈芫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医院当然是得去的。

    不知道是幸或不幸，常年跟小姑姑在A06共事的麻醉医这段时间刚巧要请假回家——协和骨科A06是专为圈里人配置的特殊手术室之一，有些设备非真炁不得启用，自己既赶着趟儿来了，自然就被抓了壮丁。

    本来临时加班，心情已经很不美妙，还得被闲人拿话调侃，但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陈芫深吸一口气忍了，越过他去看王也。

    “带萌萌他们去玩的那位、”她言简意赅地问道。“什么来路？”

    “你说杜哥？”王也怔了一下。

    对于无关紧要的人，大小姐向来连眼神都不屑给，王也摸不准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答她。

    “我爸请的助理，我——”他答到一半，又反应了过来，一时间失笑。“他要是有什么坏心，我不可能还好端端在这。”

    陈芫‘哦’了一声。

    别的不说，他们术士看人还是挺准的，虽然那个助理的眼神是不太对，但的确不像是有恶意的样子，既然学长这么笃定给发了金水，那可能真的是自己多心。

    她啜了口冰饮，顿了顿，慢吞吞地解释。

    “听说他不怎么关心圈里，连……”

    陈芫瞥了一眼张楚岚。

    小朋友这段时间在圈里风头正劲，本来是想拿他来举例说明，但转念一想，出风头又不是他本意，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还是别在这当口给他添堵。

    于是话锋一转，略过未出口的半句话，极自然地续道。“我怎么觉得，他好像认识我？”

    认识她有什么好奇怪的……？

    张楚岚被大小姐眼风扫到，还没来得及提心吊胆就听到这一句，一头雾水地跟她一起看向了王也。

    王也显然跟他抱有相同的困惑。

    这两个人一个半路出家，另一个也不遑多让，强则强矣，碰到圈里冷知识就懵圈——他们都是先认识作为普通人的陈芫，而后才通过各种途径被科普了临海陈家，自然就把大小姐日常的精英形象给代入了圈里，只觉得以临海陈家偌大的名头，这句话由陈家大小姐说出来，未免有些何不食肉糜的天真。

    张楚岚认真思索了一下要不要顺势吹一波彩虹屁，眼角余光却看见诸葛青拧起了眉心。

    他下意识顿了一下。

    虽然诸葛青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玩世不恭，但这位半仙刚在学姐指向性那么强的死亡凝视下都能不动如山，这会儿却因为一个‘认识’就变了面色，肯定有哪里不对劲……不清楚形势的时候少说多听才是正解，张楚岚按下话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假装自己是个摆设。

    某位半仙姿态舒展地向后靠上了沙发。

    “老王说得在理，”他懒洋洋地顿了一下。“要真有什么想法，早就该动手了。至于认识你……就您这一年里能在华北待十个月的，哪天在医院里见过，也不是说不通。”

    “本来以为是个技术好的普通医生，没想到居然是临海陈家的大小姐，再加上这回罗天大醮、”他意有所指地笑了笑，没有把话说完。“正常人十有八九都会觉得是见了鬼，结果你还觉得他不对劲，可给人家留点活路吧。”

    陈芫：……

    “哪有见鬼那么夸张……”

    她心知这是在翻龙虎山上的旧账，不知道为什么，她虽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在这件事上天然就矮诸葛青一头，不自在地撇开了视线。

    诸葛青分析得没错，基于各种原因，她已经习惯了被别人施以注目礼，也就是现在情况特殊，换做平时，是绝对不会当回事的。

    大小姐难得有服软的时候，诸葛青玩心顿起，笑嘻嘻地开口逗她。

    “你要是还不放心，”他脸上写满了不怀好意。“我帮你算一卦？”

    陈芫冷淡地挑了下眉梢。

    狐狸大仙嘴上说着玩笑话，却真个冲她摊开了手掌，她于是也掌纹朝上的把手递了过去，肌肤将触未触之际，手腕骤翻，立掌去击他手心。

    诸葛青早料到会有这一出。

    两人青梅竹马多年，对彼此的路数都熟得已经不能再熟悉，他眼风都不动一下，拇指往大小姐合谷穴上一搭，顺势滑落，迅速扣住她腕骨，掌心微沉卸去她手上劲力，轻柔又妥善地、把那截手腕放回沙发。

    陈芫哼笑了一声，懒得跟他计较。

    在场基本都是聪明人，不管那个杜哥到底有没有问题，既然现在已经通知到位，那即便有问题也都不再是问题，她一颗心落定，撑着沙发扶手，借力站了起来。

    “我还得去医院，”本来准备接完站就走，这会儿耽搁得也够久了，陈芫理了理衬衫领口，向王也看了过去。“之后要有什么事情，随时找我。”

    男装尺码还是有些大了，好在她本人气场够强，半幅衬衣下摆松松落落地收在高腰裤里，愈发显得她腰窄腿长，看起来便很有几分人狠话不多的潇洒帅气。

    王也并没有立刻作出回应。

    确切来说，在诸葛青开腔之后，他的表情就逐渐微妙，直到此刻被大小姐不指名地cue到，才恍然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下，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还记得，我们几年前在三里屯碰上的那次吗？”婷阅小说网

    陈芫万万没想到还能有此一问，神色骤僵，下意识去看诸葛青，眼风掠至半途又反应过来，掩饰性地垂了下眼睛。

    记当然是记得的。

    非但记得，因为某些不可说的原因，印象还非常深刻，学长没有爱拿别人黑历史来逗乐的恶癖，这会儿突然提起来，应该是自有用意，陈芫说服自己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灭口，硬梆梆地‘嗯’了一声，抱起手臂，慢慢坐回了沙发。

    她来北京的次数虽然多，但三里屯只去过那一次——是四年前的平安夜，她跟陈和仁在电话里大吵一架，随后跑到酒吧一条街喝了点酒，喝完又碰到便宜学长，说了很多……该说不该说的话。

    王也干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