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即直视着“大姐头”,斩钉截铁道。
“跳梁小丑们又猖狂起来了,他们要真以为能趁着这动荡的关头造反,就真是做梦了,只要城主一声令下,我随时可以重新拿起枪来,不过有白大姐头在,那些宵小们根本没有机会吧!”
注意到男人炽热目光中包含的期待,白思音没再多话。她知道那是别人常看她的眼神,除了对“强大”本身这一概念的崇敬外,就是露骨的畏惧。这种感觉她早已习惯,因为自己异于常人的白发炎瞳,在这个时代毫无疑问是与‘非人’挂钩的存在,更遑论那沧桑平淡的气质下,实际上是依旧年轻如二八年华少女的清丽容颜。
如不死不老的魔女,七年来始终未有一丝改变。
随手丢下几枚瓶盖,接过丸子串,在老板的殷切注视中,白思音朝出舱的安全通道口走去。
牙齿轻轻啮动,糯米的香甜沾染齿上,鲜嫩的虾肉给予舌尖的微咸温暖,让少女深陷活着的实感中。
曾几何时,也有人给自己买这种丸子吃呢。
口中膨胀的美味热感,和只存在于回忆中的味道,稀释着少女的意识,她再度迷失于生命的恍惚中。
百年来时移世易,过去的自己,和如今的自己,真的还是同一个人吗?
抑或者在自己都记不清的久远时刻,早已丧失了作为人的真实呢?
第六章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用于描述古云梦大泽的名典,也十分适用于描绘眼前壮丽的湖面,在去年才发售的森罗独家拍摄的卫星地图上,如果把横亘废土东部的沉梦森林,视作一条腾云驾雾的苍龙,那么绵延千里的绿海魔沼,可算是独秀废土之上的龙头了。一如远古传说中招摇万里的云梦,烟波渺渺的风浪下,不知吞吐着多少蛮荒旧忆、鳞痕蜃影,而这生态史上的奇迹,存在于地球的故事,却还不过一个世纪。
漫步于蓬莱号宽敞的舰首甲板上,白思音凑近舷边,任由敞开的夹克被风撩起。从沼泽中吹来的水风,拂在脸上一片清凉,连丛林闷热的暑气也消去几分。视线自下而上,水天接空,壮阔萦怀,心情也顿时豁然开朗,她倏然跳上用废铁修修补补的栈桥,凝视着前方默然耸立的灯塔。
这附近堆满了厚重的集装箱,像特意排布成障碍重重的迷宫,沉睡着积年灰尘,是僻静鲜有人来的角落。
抬指接住一只硕大的红蜻蜓,白思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胆敢在她指尖上休息的生灵。不知为何,天空明明是湛蓝清爽的颜色,她却偏偏觉得这蓬勃弥漫的生机中,暗涌着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象。
踩上废舰城最老旧的木板,魔女点起支烟,朝塔下安置着的巨型储水罐旁走去。直通向沼泽的台阶边,一位背影娇小的蓑衣少女正安坐在小马扎上,手持钓竿朝水中悠悠挥去,鱼线扬起甩钩的瞬间,白思音大声招呼。
“连鱼饵都没放,你想学太公望吗?”
她两手插在兜里,神情揶揄地走上前。
“——我的城主大人。”
“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本身,不就是最好的饵吗?”
骄阳下嫣然回眸的少女,那一瞬间摇曳的七彩,让人想起氤氲的霓虹。
淡紫色短发梳理的一丝不苟,别着朵幽洁椿花,用来防潮的蓑衣下,是涂绘着巨舰纹章的黄衬衣,和点缀着细碎花纹的古典红裙。娟秀的眉眼恬静流转,仿佛从古画中走出的仕女。
凌波渔客,独钓明心。
“我的警长大人,突然结束休假真是辛苦了,但我可不会给你加工资哦。”
“切,真小气。”白思音装模作样猝了一口,“我和灵梦都被你支使的团团转,连点慰劳奖都不给吗?灵梦那家伙可是天天喝核子可乐啊,都快养不起了。”
她斜着眼的样子,比起警长更像耍无赖的流氓。
“我不是承诺给灵梦三千瓶盖吗?”少女见招拆招。
“呵,你这么小气的话,随便派几个手下去修无线电塔啊,没必要特意让她去一趟吧。钢瀑垃圾场那旮旯又不怎么危险,还可以省三千瓶盖呢。”
“怎么?担心灵梦了?你还真是当娘当上瘾了啊。”少女抿着嘴,好笑的盯着这几年来表现得和本来印象中大截然不同的友人,“我知道你不愿让灵梦太过陷入废舰城这摊浑水,可无线电塔被破坏,是因为一起特殊的飞行事故啦。让灵梦叫上那小家伙一起去,说不定能引出某些有趣的事。”
“你又要放长线了么?”
白思音若有所悟地盯着她飘在水面上的浮标,突然一脚踩在马扎旁的破木箱上。
“说吧,能让我们长袖善舞的阿求城主也头疼无比,甚至跑到这偷懒的事到底是什么?”
“我才不是偷懒呢,这叫劳逸结合。”少女不满地抬起左手,敲了敲魔女凑近的脑壳。
“见到那具鬼芽尸,你想起什么传闻了吗?”
“嗯。”原本懒散的神情稍有收敛,不良警长装模作样地颔首道,“是指整个森林内,兽魔开始泛滥成灾的事吧。”
“对,从半月前那场兽潮骚动后,我就让在西北开垦荒地的人陆续撤离了,本来绿海一带经过多次大清扫,数年来未有异动,可现在不但怪物大肆横行,甚至连寄生种鬼芽尸都出现了。
“看来情况很不乐观。”白思音环住双臂,那双深红的眼眸却依然平静无波。
“已经到很糟糕的程度了。”阿求着重提醒淡定的好友。
“既然这么危险,你还在水边钓鱼?不怕又窜出几头水鬼把你生吃了吗?”
“被怪物吃了,总比被某些人连累死得不明不白好。”少女没好气的说出和形象极不吻合的气话。
“你的意思,是怀疑背后有人作祟?”对“某些人”指谁毫无自觉之意,白思音煞有介事道。
“如果兽潮是在寻常时期泛滥,我也不致于如此困扰,可偏偏是在这险要关头——你知道吗?”
“据前线的猎兵报告——”年少的城主脸上隐现阴霾。
“白莲教的前哨部队已经离蓬莱号不足百里了,恐怕再过半个月,他们就会攻下水轮镇,届时重兵压境,也由不得我做出选择。”
赤红的火焰骤然凝缩——那是属于非人的瞳仁,可她却仍然口气冷静地点出道。
“不算那些民兵,你手中依旧掌握着两千训练有素的警备队,再加上游侠协会和PLA的援助,在必要关头祭出底牌,足以与净火军团那几个神将一战。”
“我已经累了,”阿求无助地摇摇头,“你应该知道我不是爸爸那样,能把一切都扛在肩上的人。”
“我曾以为自己足够坚强,能在父亲去世后,独自承担起废舰城存亡的大业,可真到了生死系于一发的关头,才知道从骨子里,我依然是当初那个优柔寡断的看客罢了。我明白自己的缺点,也并不是不想拼,可赌上数十万人的性命,去作玉石俱焚的斗争,烧净一切的劫火过后,剩下的又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