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那个夜枭的吗?”灵梦口吻突然不善。
餐桌的氛围不可避免的冷下来、。
“这回闹得够大呢。”里香没眼色地插嘴道。
“我还在联邦求学时,就听到夜枭的恶名。据说那家伙作祟的地方,都会唱响来自地狱的歌谣,变成怪物们聚集的狂欢祭典——”
“因为她极为擅长感染和操纵鬼芽尸,而被称为‘逢魔夜枭’,从狩猎祭前就开始的一系列动乱看,还真够名副其实的。”
“你应该清楚她是谁吧。”灵梦死死盯住‘养母’,一字一顿,“破晓天火曾经的领袖。”
莲子拿饮料杯的手僵住,梅莉也停下进食,眉目凝重。
白发灼眼的魔女,轻轻打个响指,点起支烟。
“如果真是我料想的那个人。”白思音重重吸了口,满腔的苦涩随烟气一起吐出来,“她应该早死了。”
在众人沉默地关注中,白思音仰望着夜空,风清月朗,干下一杯清酒。
袅袅烟圈升腾扩散,她灼目的眼神稀释在烟气中,似乎变化模糊的白雾里,有着人敷衍不了却终将随风而散的记忆。
“106年,在白泽之变结束的半年后,我从西征战场回来。中央特区正在进行大清洗,站在我那时的立场,自然会对仍盘踞高位的凶手们报复。”
梅莉不自觉抓紧莲子手腕,她曾听小铃提起过,面前这位复杂的身份,如今——终于要听她亲口讲述的秘辛了。
“为了猎杀一批大人物,我潜伏在联邦大剧院,那时正有一位歌姬声名鹊起。”
“城内风传那是名拥有夜空般华美黑发,歌喉美妙胜过夜莺的佳人,她一歌唱,上帝也会在云端微笑。彼时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正需要能慰藉身处动乱中的人们的歌声,这歌姬于是成了希望的象征,但其实她也不过是个稚嫩的女孩而已。我那时被仇恨烧灭了一切,在面对全城播送的盛大表演中,于众目睽睽下,不顾一切地展开了刺杀。”
“我和几个灵能者的争斗,烧毁了大剧院所在的整个街区。演唱会毁了,可不成调的歌声,哪怕在火海中也凄厉的传来。”
“越过火与废墟的灰烬,我顺着愈来愈衰弱的歌声找去,她是唯一的幸存者。”
在座每个人,都听出了白思音竭力隐藏的沉痛,她似乎想借着烟来对颤抖的嘴进行麻醉,效果却微乎其微。
“那是被焚灵之火卷入疯狂的我,一生犯下的最大的罪行。”
“那女孩严重烧伤,脸毁了,身体多处碳化,只留下稀疏的头发,缠满绷带躺在床上,连续被高烧、感染折磨了一个月,我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支撑着她活下去。”
梅莉被白思音话中透露的阴抑,压迫得几近窒息——与外表的冷漠顽固相反,看似不善言辞的她,却很会讲故事——那些她亲身经历的遭遇,经由年轻而深沉的声音,吹起敏感火焰,在心底烧上的烙印。
“我本以为只会从那双坏掉的眼睛中看到仇恨。我毁了她的容身之所,让她成为废人。”
“但她醒过来后的第一反应,却是拉住想离开的我,用那微弱,几乎随时会咽气的声音说。”
“不要走。”
“她想让我听清这句话。”
“挣扎着活下来的她,是把我当这世上仅存的依靠吗?那时的我觉得与整个世界离弃,心底什么念头都没了。可这个女孩却还需要我,我想让她活下去,想知道她说不要走,到底是因为什么。”
“人为了生存,难道什么都能原谅吗?”
“我想从忍受一切痛苦活着的她那弄清楚,只有我不明白的一些事。”
“她活得很煎熬,视力受损,嗓子也熏坏了,常人得费很大劲才能听清她说什么。从唱响天籁的歌姬,变得沉默寡言,平时像死尸戴着绷带和头盔,躲在阴暗的角落,只有我点燃篝火时才会凑过来。”
白思音望着不远处的火堆道。
“明明被烧成那样,可她似乎很喜欢篝火,一坐就是整晚,料理食物,看护火堆不会熄灭,最后在温暖的余烬旁睡去。”
“或许——”梅莉强压着哽咽的嗓子道,“她是在为黑暗中的光感到安心吧。”
白思音怔了会。
“我们那时正呆在一支残留的党卫军中,伤好得勉强能行动后,女孩主动帮忙做杂务,当时负责厨房的是西门葬幽,我把女孩交给了她。”
“樱岚剑圣?”里香眼神古怪,“原来她与破晓天火‘勾结’的消息是真的啊。”
梅莉也想起通缉令上那个令她印象深刻,剑舞如花吹雪的女人。
“嗯,她差不多随我们行动了两年。”白思音放平语气道,“西门葬幽说那个女孩烤的鸟肉很好吃,但小碎骨太多了,似乎觉得好玩,干脆就用‘小碎骨’来称呼她,这个绰号渐渐传开,反正她从没说过自己的名字,团里的人喊来喊去就习惯了。”
“她知道我喜欢吃烤鳗鱼,经常做这道菜,有次她弄到八目鳗,我吓她这是吃尸体长大的,她说这鱼会不会把人的灵魂也吃下去,于是我妄想出类似的怪物当恐怖故事讲,想捉弄她,没想到世上真存在。”
“大千世界,从青龙神出现后就彻底改变了。”里香说胡话道,“或许,所有兽魔都是从人类想象中走到现实的。”
“继续说夜枭吧。”灵梦漠然道。
白思音点点头。
“或许是神的怜悯,又或许是焚灵之火的刺激,她在那场事故中觉醒了,这正是她赖以存活的仰仗。虽然嗓子毁了,却能发出常人难以辨识的声波,甚至操纵鸟雀兽魔,干扰迷惑人的精神,这能力为我们带来不少便利。但我们逃亡途中,不止被视为民本党的余孽,还是危害联邦存亡的毒瘤。曾给国家带来无数荣耀的破晓天火,沦为背负所有诅咒和罪恶的牺牲品,可以说是我自作自受,是我疯狂报复招致的恶果,却连累了所有的同伴。”
“那时联邦正展开史上最大的一波政治避难风潮,与民本党牵扯的被迫害者,至少有三十万人,分为许多支队伍,由我们同志和志愿者护送往外国避难。”她瞥了眼灵梦,“当年你阿妈也是其中的一员,比起我不知拯救了多少人。”
“我们每一天都要与政府军周旋,与各怀鬼胎的势力高层打交道,补给匮乏,伤患日增,许多难民患上了坏血病、夜盲症等症状,还有众多的伤员,都是靠小碎骨用能力搜集来的补给,撑过去的。在难民潮结束后,我们留下来的成员组成了新的破晓天火,决定继承民本党的遗志战斗。从起初的杂工,小碎骨蜕变为值得信赖的情报员和战士,大家视她为团中重要的一员,却没人知道是因为我,她才落到如此境地。她毫无疑问是个善良的孩子,哪怕在血雨腥风中生存也未变质,大家那时最享受的,便是在吃完晚饭休息时,听她拉一曲小提琴。”
“你今天话很多。”灵梦似乎忍受不了白思音的描述,“不要再开脱了,恶人都是因为受过苦什么的,不要再开脱了。”
莲子内心微感茫然,与夜枭亲身遭遇过的她,体会到的是另一种极致——她从那真面目掩藏在血色战盔下的女人身上,感受到一种追求激情的破灭感。她知道人总是会美化记忆中的珍贵事物,但还是对自己亲眼所见,与白思音的口述所存在的差别产生了动摇。
“不,我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梅莉揪住心口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女恍然有种预感,迄今她已找到许多有关废舰城这幅画的碎片,嵌合在心的画框中拼复,然而最重要的几块还疏漏着,散落在城中她所不知道的人们手里。
“七年前,破晓天火来到了沉梦之森。”
“那之后,灵梦你记起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