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呢,姐,你变成大人了呢。”
“大人说的总是对的,大人的事小孩子总是插不进手。”
女孩挤出莫名其妙的笑容,原本一直紧皱的眉毛舒展开,却让人为之心酸。
“你很早就教我,要隐藏自己的真心实意——”
“我和小芽不同,姐姐,我们和其他人都不同。”
“我们是坏蛋‘祸大人’手下恶党的孩子。所以你不惜自身,对大家那么好,那么努力地帮小铃老师,只为了不被当异类。”
“爸爸妈妈都死了,在别人眼中是罪有应得吧。大家都把灾难推给那个叫“祸”的人,恨着她,诅咒着她,可当初救我的又是谁呢?”
“小绿——”西村晴脸色霎时很难看。
“你警告我不要说出那晚的事,仅仅因为被恶魔救,就会被连带着憎恨,那我们是不是不该活下来?”
“住口小绿。”西村晴猛地捂住妹妹的嘴,与那双含着泪花的眼怔怔对视良久,最终无力放开。
“又来了姐姐,我一说真话就生气。”
松开手看到的,是女孩特委屈的笑颜。
“其实我也明白,你都是为我好。”
“要不是我拖累,姐姐你四年前,早和明子君一起走了吧。”
“什么事都是姐姐一个人承担,为什么我脚是这个样子呢。”
女孩宛如丑小鸭顾影自怜。
“连运动都做不了,身材都畸形了,不像小芽那样可爱是当然的吧。”
“姐,你知道吗?”
小绿低垂着头,荧光灯再亮,也无法驱散那刘海下郁积的阴影。
女孩的声音,渗着不合年龄的悲伤。
“阿赫变得跟我一样了,不,比我还惨。”
小绿动动右腿,发出金属的异响。
“我还能走路,但他整条腿都没了。”
西村晴神情麻木地听着妹妹的倾诉,她也知道前一阵发生在那个男孩身上的惨剧,而妹妹在风铃苑称得上朋友的,除了同寝的小芽外,便只有一起担当动物饲养员的阿赫了。
“今天我去看阿赫时,苏晓和陈希明也在,他们抓了只超漂亮的红蜻蜓送给阿赫,想让他稍微高兴点,阿赫平时最喜欢这类昆虫了。”
“然而蜻蜓却被他捏死了,苏晓和陈希明因此吵起架来,最后小芽打跑了他们。”
“我不懂——”女孩软弱地摇摇头。
“为什么偏偏是阿赫?”
“他明明是所有男生中最懂事的,性格也好,学习也好,大家都很喜欢他。”
西村绿转头望向窗外,仿佛视线的尽头,有一个美丽的幻影。
顺着妹妹的目光望去,西村晴只见到黑幽幽的操场,更远处是学生们在教师指导下共同修建的农园。
姐姐实在太了解妹妹了。
小绿平时总喜欢看着窗外,那儿是风铃苑最热闹的地方,别人都会在那玩耍,而她只会缩在窗后阴暗的角落里观望。
小绿实在是个太敏感的孩子,属于她的阳光很早变暗了。阿赫的遭遇,无疑给了她兔死狐悲的感受,对这个阳光下的世界,也由此生出更大的疑惧。
因为是废人,因为有能干的姐姐,却没有坚强的支撑,无法追求目标,也更容易受伤。
但身为姐姐的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姐妹俩一直是为没有希望的明天活着。
本以为帮上小铃老师的忙,就能为妹妹争取更好的未来,然而牵涉越深,才越知道支配着这人世运转的力量何其无情且凶险。面对不断扑上堤坝的浪头,她不知道自己这条路能走到几时,倘若被城中膨胀的漩涡吞噬得尸骨无存,到时只留下孤零零的妹妹,又会怎样呢?可她却必须抱着付出生命的觉悟,来向老师证明自己,换取一个被履行的诺言。
“小铃老师说我们就要去中央特区了。”西村绿蓦地回首问,“你会一起去吗?”
西村晴捕捉着妹妹欲说还休、恐惧的眼神,她想起五年前那躁动之夜,父亲外出工作时,小绿揪住他衣服不放的眼神,也是这样的。
然而给了妻女们承诺的父亲,再也没回来。
西村晴木然地点头。
女孩怯怯伸出因长年拄拐杖而显粗的右手,最终揪住她衣服,把头闷在姐姐怀里,之后,才传来微不可觉的哭声。
“姐,别丢下我。”
怀里的分量比想象中要重。是呀,小绿长大了。
这个总是郁郁寡欢的孩子的拥抱,自己多久没接受了,更别说倾听她的乞求了。
快离开废舰城,离开这快被淹没的浅滩吧。希望那个叫联邦的国家,所拥有的高墙,能让她安稳地长大。
少女恍惚想起了听过的大人物们的谈话。
那些人所关注的,无疑是更具斗争性的事物,像大绿海雨季倾天的巨浪一样,而她们是逆流而上的弄潮儿——可自己被卷入这浪潮,又是为了那些吗?
父母死后,小绿的世界就只有风铃苑,只有自己这个姐姐,才能在严酷的风浪中抱紧她。如果是为了保护怀中这份可贵的重量,西村晴愿用一切代价来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