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杂志、电视、网络,甚至最受欢迎的银河广播电台的节目里。那位风姿旷世的女总理,与她领导的民本党被推到了整个国家的风口浪尖。
妈妈也常在家拿着父亲订阅的时事报刊、甚至小杂志社乱编的花边新闻,望着封面上威仪凛然的白发女子出神。
“好帅。”她偶尔还会夸张的发起花痴。
“比爸爸还帅吗?”我将视线从八音盒内转动的小鸟上挪开,打趣一副怀春少女相的妈妈。
“各有千秋吧。就你爸爸那愁眉不展的模样,拿雕像作比喻,简直是被缚的普罗米修斯,而白总理则是英雄大卫王了。”
“英雄?”那的确是位英姿卓卓的女性,自信却不失温柔的美丽,纯白披散的短发,如在皑皑雪山的峰顶上沾染过亘古的尘埃,知性而利落的气质,让人觉得无论引领怎样蹩脚的乐团,都最终能演奏出气势磅礴的风范,比我在音乐会上见过的任何大人物都要高洁,也难怪妈妈会如此着迷。
我假装成熟的抱手点头应和:“女性能当上总理,确实很伟大呢。”
妈妈却又跟对待布娃娃一样楼住我,这是她每次开导我前养成的习惯。真是的,明明人家都十二岁了,都要高过妈妈胸口了。
“不对,英雄之所以为英雄,不是因为最终爬到了什么位置,而是他付出了常人难以付出的——守护着什么,又创造着什么——米斯蒂娅也总有天会遇到你的英雄哦。”
妈妈满怀憧憬地摇晃着我,天啊,她小时候一定这样玩坏了不少布娃娃!
可照她这样说,希音姐就是我童年时的英雄。
那我长大后呢,谁会是我的英雄?
在一个雨后天晴的清晨,父亲吃完早饭,叫住了准备乖乖去练嗓子的我。
“米斯蒂娅。”他沉默了一阵,才俯下身平视着我,“你有想过让更多人听到自己的歌声吗?”
我狐疑地盯住他,视线从那双疲惫的黑色大眼珠,落到几天没刮的胡渣上。两手揪着裙子,内心跟暴风雨来临前的小鸟一样忐忑,我有预感,自己即将要接触一个父亲的大秘密。
“跟爸爸去一个地方吧。”
收拾餐桌的妈妈,无奈并苦笑地望着我们父女俩,然后她不知从哪找出件朴素的棕色连衣裙帮我换上,还给我的小脑袋扣上一顶猎鹿帽。
父亲也脱下了礼服和毛料大衣,换上了一身旧夹克和帆布长裤,他扣下爵士帽的帽檐,拎着小提琴盒出门,打扮得俨然一位落魄的街头艺人。
我们走过四季绚烂的花园大街,却不再是踏上通往剧院金碧辉煌的道路,我跟在父亲的背后,在城市陌生的人群风景里穿行——从宽广的泊油路、高楼广厦的阴影,闯入错落的青石板小径,头顶的天空渐渐被狭窄街道分割,小小的脚,初次丈量着巨大笼子外的边缘——被下水道与涂满油漆的古旧建筑连结,还有无数铁皮铆接的棚屋,搭积木一样堆成重重叠叠如破马蜂窝一样的迷宫,充塞霉烂与腐臭味的风中飞着雪花般的传单——这是我从未踏足过的街头陋巷。
“这里是蚁窟,首都最大的贫民区,有超过八十万人生活在这里,其中有十多万是和你一样的孩子。从国家大剧院灯火通明的阳台和窗户,是看不到这里的景象的。”
父亲淡漠的口吻,没有平时面对外人时的压抑做作,只是陈述着他早已认定的事实。
然而这样让我像坠入女巫统治的王国的城市一角,却被众多战车、飞行器和大型装甲机器人封锁着,除去巡逻的首都宪警和军队,还有身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或布置街道,或发表演讲,而他们制服的背后和街道上挂着的旗帜,都印染着璀璨的火焰标志——环绕着一头麒麟般白色圣兽的烈焰祥云——我认出那是风靡首都的民本党党徽“白泽印”。
父亲最终在一家陈旧的路旁酒馆止步,他领着惴惴不安的我推开门进去。
里面不是我想象的一群面目狰狞随时会暴走的酒鬼,而是在彼此畅饮庆贺的纯朴民众。
父亲冲惊愕的观众们高高扬起手,很快回应他的是一副副真诚咧开嘴的笑容——他拉响我从未听过的多变小提琴曲,用浑厚的嗓子高歌,很快又引出深藏内心的舞姿——我跟着兴起的他冲出酒馆,把守迷宫的军队也似默许了这热情的演出,人们像被花香吸引的蜂群,最终聚集在一座能展露青天风采的广场喷泉边——围住那一路不断旋舞洒下动听音乐浪花的高大身影。所有听众无论悲喜、阴郁或忧愁的面容,全在这即兴的旋律中变得忘乎所以,人们追逐着父亲的音乐拉成火车加入狂欢,父亲像是成了哈默林的花衣吹笛人!
如果妈妈说的没错,这就是父亲诚实的音乐!
“米斯蒂娅,为客人们唱首歌吧。”
父亲连续奏完十多首,似乎累坏了,他坐在喷泉边,冲我开心的笑着。
“唱什么好呢?”
我打量着小广场,环绕在周围衣衫褴褛的人们——这不是在安静的教室,不是在奢华的音乐厅里,这里有和我同龄的孩子,从未接触过乐器和高雅音乐的孩子,正同样充满期待的冲我笑。
“就唱希望之诗。”父亲思索了会敲定曲目。
我发怔了片刻,一股冥冥中的启示涌上胸口,我没有选择父亲庄严神圣、如在教堂穹顶间升腾直达天堂的原曲,而是过去由希音姐变奏,妈妈填上词的少女祈愿之歌。
“梦想追逐阳光,却被打落尘埃的翅膀。”
“坠入命运的阴影,不要悲伤。”
“蒙尘心窗,亦无妨祈祷高唱。”
“快拭去眼泪,且趁和风轻扬。”
“自有天使指尖飞舞,向你传颂悠久乐章。”
“春华秋实,岁月绵长。”
“苍茫之眼,云端眺望。”
“莫使蹉跎,心怀渴望。”
“莫畏挫折,勇拒沮丧。”
“白鸽折翼,终回穹苍。”
“化雨为虹,清澈曦光。”
“少女齐声高唱,赞美之诗,奏响人生青春乐章。”
“四季天籁多嘹亮,未来新星多闪亮。”
“少女齐声高唱,希望之诗,奏响世间美好时光。”
那是记忆中活泼婉转的歌声,是希音姐、我和妈妈对这世界小小的祝福!
父亲眉头紧蹙的听我唱着,那是和当初凝视悖逆他的希音姐时同样的眼神,不知为何,我心里却没觉得丝毫不安,反而越发鼓起勇气——歌声如此自然的从胸腔中溢出,就像长河在这世上理所当然的流淌。听到后面,父亲闭上眼安然呼吸着,似乎放下了什么。
“看到了吗?这才是音乐该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