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孤独,你叹息,你独自走在格格不入的街道上,天空下着雨,可你连伞都没带,多么可怜。”
话语间,珀莉丝似乎看见了一条雨雾朦胧的街道,年幼的她独自走在那条街道上,纯白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着脸颊,血红色的眼瞳黯淡无光。
在不远处的街角,诗人靠在电线杆旁,与她淋着同一场雨。
“你一直在看着我?”珀莉丝低声喃喃。
“不,是你一直在帮我看,”伊坎·盖勒洱轻笑,“你用你的眼睛为我见证了尘埃星上的雨,我透过你的眼睛看那个箱庭边缘的渺小世界,企图从尘土里寻找凌驾于一切的规律。”
“你是我的眼睛,落入凡尘的眼睛,见证历史、汇入流向的眼睛。”
“就像【三姐妹】是【厄萨母神】的眼睛一样,我也只不过是你的眼睛?”珀莉丝轻声说。
“那本是你的命运,你体内容纳着能够烧遍星空的火焰,可即便是那样的火焰也没有征服你的灵魂,”伊坎·盖勒洱点了点头,“你打破了你的命运,你证明了命运的流向从不是注定的,通过那则预言。”
“神之子终将遭到人之子的清算与诛杀?”珀莉丝回忆着,“所以说,这则预言的真正指向究竟是什么?”
【象牙塔里的王】轻笑一声,旋即开口:
“它可以有无数种解读方法,不是吗?苏莱曼可以是正确的,你也可以是正确的,这都意味着不同的可能性和发展方向。预言本身只是命运在言语层面的投影和片面概括,如何理解它只取决于你的角度,而不同的角度源于不同的人,不同的人解读预言的方式又取决于他们之间的差异,在命运的层面上,即便是最细微的差异也会导致截然不同的发展,也就构成了完全不同的命运。”
“只有甘愿被命运束缚的人才会迎来注定的命运。”珀莉丝轻声喃喃。
“十分正确,”伊坎笑了笑,“想想看,你在维泽尔读书时因为自己的外貌和天赋受到了多少记恨和排挤?那些人聚在一起,告诉你,你注定是个异类,注定不会被人接受,注定只会孤身一人。如果你真的相信了他们的话,相信了自己的不同是应该被纠正的,从此将自己磨合成与他们无异的木偶,那你还会成为现在这样独一无二的女孩吗?”
伊坎抬起头,望向祂曾经悬浮的象牙塔之穹。
“【毁灭天使】就是这样的孩子,祂生来不同,于是相信了自己的特殊是让祂被排斥的缘由。祂从未试着拥抱天空,却先入为主地认为天空排斥了祂。于是,祂在最深沉的黑暗中陨落,走上了堕落的道路。”
“所以祂才那么相信你的预言,”珀莉丝低声说,“为什么你不指引他?明明你那么多次指引了我。”
“因为祂早就不是当初的祂了,与权柄相容后,祂是纯粹的怪物,即便是苏莱曼·阿格斯特这个人格切片也不过是祂从赫拉墨斯·冯·瓦兰提亚那里窃取来的,祂并不需要救赎,因为祂走在自己坚信的道路上。”
“即便那条道路是错的?”珀莉丝说道。
“谁又能确信自己脚下的道路是正确的呢?说实在的,连我也不信,”伊坎轻笑,“我是命运的表达者,可能是这个箱庭中最为混沌的存在,我曾见证洪流分开日月星辰,拨开山川大海,名为文明的尘埃在命运的洪流中毫无方向。可是有一天,即便是不可逆转的河流也为一个渺小的存在绕开道——那是河床上的一朵白色小花。”
说这话时,伊坎直视着珀莉丝,从那双流转着星辰的血眸中,珀莉丝突然体会到了无数的情绪。
她酝酿了一下,又开口道:
“这就是这个宇宙的真相吗?混沌的命运之流主宰着一切,除开极少数开悟的生灵外,剩下的所有存在都只是随波逐流的人偶?”
“你可以这么理解,”伊坎点了点头,“失望吗?一点星光是照不亮宇宙的。”
珀莉丝再度陷入了沉默,她回想起了在尘埃星上所经历的一切,那一双双她对视过的眸子,一道道挺身而出的身影——包括她的爸爸妈妈。
“命运真是坏透了。”她低声说。
“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伊坎歪了歪头,“你不觉得,正是这种多样性,才让这个箱庭不那么枯燥吗?”
“可命运创造了所有的苦难。”珀莉丝说。
“也造就了所有的美好。”伊坎说。
“命运注定了所有的死亡。”珀莉丝说。
“也播种了万物的生命。”伊坎说。
“命运把他们变成了恶魔。”珀莉丝说。
“也让你成为了你。”伊坎说。
听到最后一句话,珀莉丝呆了一刹,然后微微侧过头。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才是你啊,你不喜欢看见人们被虚妄的命运所凌驾,因为这世上本不必有苦难,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注定会有苦难,这不是谁能决定的,即便命运也不能。”
伊坎说着,朝着珀莉丝伸出一只手,示意她握住。
珀莉丝犹豫了一下,握住了伊坎的手,那只手是如此的冰凉,丝毫没有生命的温度,却又不显得刺骨。
眨眼间,【象牙塔】的轮廓开始模糊,等到珀莉丝再度回过神后,她正伫立于一片花海的中央,头顶便是一望无际的星海。
当她落在花海中的瞬间,如水般宁静的感官从脚底涌动至全身,彷佛脚下的花海和她融为了一体。
她曾在哈莉拉莉的记忆中见到过这片花海,这里就是她诞生的地方,她是【花海的子嗣】,那个从花海间探出头来的小家伙。
如今,她回到了自己真正的故乡,亭亭玉立。
珀莉丝抬起头,望向无穷无尽的星空,与花海相连时,她的视线彷佛具有某种无与伦比的穿透力,一下子就突破了光锥的限制,看见了整个箱庭的图景。
她看见了无数的文明,无数的【不可言说之物】;她看见星云的悬臂撞击在一起,看见坍缩的恒星化为黑洞。宇宙的图景短暂地揭露于她的眼前,让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在那无尽漆黑的边缘,珀莉丝终于看见了那颗小小的尘埃星,以她的视角来看,【星空阶梯计划】未能穿越的【坟墓】就像是一层薄薄的蛋壳,而那层蛋壳随时都会破碎。
在尘埃星的周围,黑暗的洪流和光芒的投影疯狂地撞击着,混沌得像是风暴中的大海。那混沌洪流中的任何一个光点都是尘埃星体积的上亿倍,而这颗小小的星球就在这片毁灭之流的夹缝里,如一根浮木载着蚂蚁,而这块浮木已被旋涡捕获,随时都会坠入万丈深渊。
哪怕那光暗之海中有一滴水溅过去,尘埃星也会在顷刻间化为真正的尘埃,连带着那上面的一切。
文明是巨树根茎间的蝼蚁。
“这就是拉普拉斯想要的真相吗...一个混沌的箱庭...”珀莉丝低声喃喃。
“他渴望控制,渴望掌控,因为他无法容忍无法被窥探的流向主导他的命运,”伊坎与珀莉丝一同仰望星空,“从人类的角度来看,他的目光是最长远的,他经历过一个文明的覆灭,这让他对失去控制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恐惧,这种恐惧让他不断地采取行动,让他渴望着成为唯一一个站在通天之塔上的人,认为只有将人类有限的力量完全统一,才能有一线生机。”
“他是错的。”珀莉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