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立即纠正道，你会发现，它并不神秘。你熟悉之后，它就不会像过去那样神秘了。

    基辛格说，我会熟悉它的，而且很快。

    周恩来说，不但你会很快熟悉，你们的总统尼克松先生也会很快熟悉。

    基辛格：是的，我是来为他搭桥的。

    基辛格第二天对陪同他参观故宫的黄华说，总统不止一次地设想我们会谈的情景，以为你们会拍桌子大声叫喊着打倒美帝，勒令我们立即滚出台湾，滚出日本，滚出东南亚，不然就不能坐下来谈判。

    黄华听了哈哈大笑说，真的吗？

    当时，双方会谈告一段落后，已到了用晚餐时间。周恩来提议说，先吃饭吧，要不菜要凉了。

    交谈嘛，何必照着本子念呢。周恩来站起身来，善意地朝基辛格笑了笑。

    基辛格脸红地说，我在哈佛教了那么多年书，还从未用过讲稿，最多拟个提纲。可这次不同，对周总理我念稿子都跟不上，不念稿子就更跟不上了。

    基辛格和他的助手们又交换了一下眼色，特别助理悄悄对他说，头儿，你太紧张了。

    会谈结束已是第二天黎明时分了，周恩来和基辛格并肩从钓鱼台的会议室走出。

    周恩来用英文说，我们散散步吧。

    两人边谈边走，已走上一座汉白玉小桥。周恩来用景物作暗示说，几十年来我们彼此都没有沟通，还有很多桥要过。

    OK！OK！基辛格看了眼树林中无数的汉白玉小桥，小桥边的灌木丛中站着的武装警卫，此情此景，他对周恩来的话留下了深刻印象。

    又过了一座小桥，周恩来与基辛格握手告别，上了跟在后面的红旗轿车，驰离了。基辛格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去的红旗轿车，回味着周恩来不同寻常的姿态。

    7月10日中午，周恩来、基辛格在人民大会堂福建厅继续会谈。会谈气氛很紧张，因为接触到了实质性问题。

    在讨论黄华带来的公告草稿时，双方立即产生争议，主要有三处：一是尼克松来华访问是谁主动提出的，二是会谈要讨论哪些问题，三是来访的适当时间。原稿中对第一点说尼克松要求来访，我们邀请。基辛格不同意，说这样写让人看了觉得尼克松像个旅游者。

    下午6时，会谈暂停，因为周恩来必须在一个宴会上做主人，招待朝鲜的领袖金日成。他指示黄华和章文晋先与基辛格专门就公告谈一轮。

    双方都有个稿子，我方的稿子比较简单，说基辛格来中国，同我们进行了会谈，尼克松总统准备来中国访问。美方的稿子渲染基辛格同中国的这次会谈，涉及亚洲和世界和平的基本问题，是以诚挚、建设性的方式谈的；而尼克松的来华访问将有助于重建两国人民关系，并对世界和平作出重大贡献。

    黄华说，台湾问题还没有解决，其他问题怎么谈得上？关于尼克松总统的来访，美方的稿子强调是中国邀请，这不是事实，我们是同意邀请。

    基辛格强硬地说，我也不同意贵方的稿子，那样就像是尼克松自己邀请自己。

    根据周恩来指示，黄华、章文晋直接去向毛泽东汇报。

    黄华说，基辛格不同意我们公告稿子的提法，说是好像尼克松自己邀请自己。

    毛泽东大笑着说，要改，要改！

    笑毕，他又说，尼克松来访，谁也不主动，双方都主动。公告中也不写我要见他的话，要学诸葛亮留一手。

    当黄华他们告别毛泽东，走出书房时，回头一看，见毛泽东仍坐在沙发椅上，躬身向前，两臂抱膝，双手几乎着地。

    黄华大为惊讶，问王海容，主席这是什么意思？

    王海容说，主席在向你们行大礼呢。

    黄华忙说，不敢当，不敢当！请主席保重。

    宴会结束后，章文晋拿着修改后的公报文稿对周恩来说，总理，这份公报总共才二百多字，双方经过多次磋商，还定不下来，老在词义上争论不休。

    周恩来说，关键是双方都不愿意丢面子，都不愿意说是自己主动走出第一步的。我看这样措辞……他站了起来，抱臂沉思一会。黄华乘空将会见毛泽东的情形告之。周恩来便口述道：“获悉尼克松总统曾表示希望访问中华人民共和国，周恩来总理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邀请尼克松总统。”

    周恩来考虑，如果说尼克松要求来访，我们邀请，他们面子难看，于是建议改成“获悉”尼克松要来访，我们邀请，这样，就避免了谁是主动的问题。对会谈要讨论的问题，在“谋求两国关系正常化”之后，加上“并就双方共同关心的问题交换意见”，不只是讨论台湾问题。

    黄华、章文晋说，这样好。加上“获悉”两字，双方都不丢面子，我估计基博士会满意的。

    周恩来一看表说，好，我们去跟他作最后的会谈，把尼克松的访华事项定下来。

    说完，他一阵风似的往外走。

    周恩来与基辛格的会谈继续进行，重点讨论公报草稿。

    关于来访时间，周恩来和蔼地建议，尼克松总统可于1972年夏天来访问。

    基辛格说，1972年夏天离总统大选的日子太近，可能会引起误会。他表示，中美关系正常化需要一个过程，尼克松将会连选连任，在他第二届总统任期内，将同中华人民共和国建交。在此以前，美国将维持与台湾的现有关系，同时将采取一些有利于而不是有损于中美关系正常化的措施。

    周恩来充分体谅尼克松的难处，访问时间建议改在1972年春天。

    基辛格还告诉周恩来，尼克松已经决定，美国今年将支持中华人民共和国取得联合国和安全理事会的席位，但不同意从联合国驱逐台湾的行动。在尼克松访华前，如果美国听任台湾失去联合国席位，将使尼克松处于非常困难的境地。

    周恩来马上正告基辛格：你们要在联合国制造“两个中国”，中国政府坚决反对，一定公开批驳。

    基辛格立刻想到当时中国报刊的辛辣文风，恳求说，请你们对我们的总统少用尖刻的形容词。

    双方商定，今后将通过中国和美国驻法国大使馆进行联系，中国联络代表为中国驻法国大使黄镇，美方的联络代表是美国驻法使馆武官沃尔特斯将军。

    会谈结束时，基辛格说，我特别欣赏阁下的一句话：“舵手必须顺水行舟，否则会有灭顶之灾。”

    7月11日9时40分，重新会谈，在不可更改的必须启程的时刻前，谈了三个半小时。这一次，黄华提出的草案和基辛格的要求异常接近，只需改一个字就可全部接受。

    三天紧张的会谈结束后，叶剑英来到宾馆，与基辛格一行进行最后的午餐。

    醇香的茅台酒打开了，所有在座的都在浅酌中谈笑风生。基辛格及其随行人员品尝着几道中国大菜。

    基辛格说，叶将军，中国的饭菜神奇啊，才几天，我的体重就增加了五磅。

    五磅小意思。叶剑英风趣地对基辛格说，这次很对不起你啦。没能以正式公开的方式欢迎你，以后再补上。

    基辛格说，你说的以后会很快的。

    叶剑英说，下次来就不需要躲在这里了，可以到烤鸭店品尝烤鸭，也可到东来顺吃涮羊肉，还可以给你们的家人买些纪念品。

    基辛格说，我记住了叶将军的话，我会很快尝到烤鸭的。

    午餐进行得十分愉快，紧张的气氛已烟消云散，人人脸上都挂着轻松友好的笑容。

    饭后，助手们把周恩来送的中国菜、英文版毛泽东著作和访问影集搬上了飞机。

    秘密访问进展顺利，离开宾馆前，基辛格及随行人员又到院子里散步，这次他们不紧张了，也不用交头接耳了，而是轻松愉快，哼着欢乐的美国小调。

    他们向五、六号楼之间的小桥上的警卫友善地打招呼：Hello！

    警卫向他们敬礼。

    7月11日下午，基辛格最终完成秘密访华，兴高采烈地乘着那架巴航飞机，飞回巴基斯坦的伊斯兰堡，除了带回双方认可的联合公告，还带回了中国人送的中国菜、毛泽东著作英文版及这次访问的照片集。

    在华盛顿白宫，基辛格秘密访问回来，正在尼克松住的那幢西班牙别墅最高层的小书房里，跟尼克松说着衬衣的笑话：这件衬衣果真是不祥之兆，台湾问题是我跟周恩来谈判中最棘手的问题，双方大吵了一顿，真是一只刺猬。

    尼克松笑道，谁叫你穿件台湾制造的衬衣在身上呢，这是自己制造麻烦！台湾是个烫手的山芋啊！

    基辛格收敛笑容说，好在一切顺利，周恩来邀请总统先生于明年5月之前访问北京。

    尼克松：好！你对周恩来印象如何？

    基辛格兴致勃勃地说，周恩来的谈判本领会令你感到吃惊。周恩来和戴高乐一样，是我所遇到的给人印象最深刻的外国政治家。他跟我会谈时，轻而易举地就点破了中美关系的实质，似乎除此之外别无明智的选择。

    我们原来还设想，周恩来会跟你大发脾气呢。尼克松端起酒杯与基辛格碰了一下，一口饮干。

    基辛格懊悔不已地说，我们真荒唐，怎么能设想周恩来会狠狠敲桌子大骂呢？

    尼克松高兴地说，你已经打开坚冰，我这艘航船自然要启程啦！

    1971年7月15日，太平洋时间下午2点45分，美国白宫发出了一个闪烁其词的通知，说五个小时后尼克松总统要对全国的电视广播网发表一项“重要声明”，题目保密，拒绝事前透露。

    尼克松、基辛格从圣克利门蒂飞往洛杉矶，晚7时，尼克松笑容可掬地走进设在伯班克的全国广播公司的播音室，在收看电视的黄金时间发表电视讲话。

    他踌躇满志地对着麦克风说：“晚上好！我今晚要求这个电视时间，是为了宣布我们为了争取建立世界持久和平的工作所取得的一项重大进展……我已经派遣我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博士，秘密去中国同周恩来会谈。并且，我已经接受了1972年5月以前访问中国的官方邀请。”

    接着，尼克松宣读了基辛格与周恩来会谈的公告全文：

    周恩来总理和尼克松总统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博士，于1971年7月9日至11日在北京进行了会谈。获悉，尼克松总统曾表示希望访问中华人民共和国，周恩来总理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邀请尼克松总统于1972年5月前的适当时间访问中国。尼克松总统愉快地接受了这一邀请。

    正在人们感到惊异时，尼克松又说：“我刚才宣读的公告将同时在北京和美国发表。中美两国领导人的会晤，是为了寻求中美两国关系的正常化，并就双方共同关心的问题交换意见。我们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交所采取的行动，绝不是以我们老朋友为代价的。”

    基辛格访问中国的色彩太神秘了，美国电视观众听了大吃一惊，犹如置身梦境。当尼克松讲完话，电视镜头马上对准现场的电视评论员。这些往日锋芒毕露、出口成章、巧舌如簧的人都怔住了，直愣愣地望着全国电视观众，目瞪口呆，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离开电视台，尼克松和基辛格等人来到洛杉矶市内的一家餐厅，举行小型庆祝晚宴。他们喝的是1961年酿的法国名牌葡萄酒，吃的是蟹腿肉。餐厅里的客人纷纷走上前来，又是鼓掌，又是握手。公众的反应是热烈地支持。

    也有几个人看了这个公报很不是滋味。

    在台北阳明山官邸，正在看电视的蒋介石恼火和沮丧地骂了一句：尼克松是个混蛋！

    宋美龄说，达令，要赶紧指示沈剑虹拜会尼克松，向美国当局提出严正抗议！

    蒋介石说，达令，立即接通沈剑虹的电话，你跟他说，马上找尼克松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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