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净安老尼起得很早。她带妙玉在院中打了一套泥鳅滑拳,到净室沐浴更衣之后,便到大殿上重重敲了三下铜罄,伴着有节奏的木鱼声,诵起经文。妙玉一步一趋跟着师傅,虔诚地做早课。
快吃早饭了,老佛婆慌慌张张地走上大殿,看到师太和妙玉念经告一段落,便迫不及待地扯一扯净安的尼衣,急急说:
“师太,外面可闹翻了天啦。我刚才去买菜,见市场上好多入围着墙上的布告议论,听了好一会才听清楚,原来是政府在追查逆产,一就是汉奸的财产。汉奸的财产不能隐瞒。主动告发的有奖,帮助隐瞒的要治罪。我们庵……这……”
见老佛婆结结巴巴说不清,妙玉接着说:“这布告昨天就贴出了,师太已经清楚。我们是得小心。这几天倒是没人找上门来闹麻烦。”
说话间,阿石挑一担水走进来,他显然已听清她们在说件么,也顾不得把水挑进伙房,放下水桶,说:“师太,小师傅,这儿天外面追查逆产,声势很大,而且对趁机发劫收财的军统特务,惩办也很严厉。所以这批财宝检举上去,看样子是会归到国库里去……”他一身劲鼓鼓的,说起话来震得满屋都响。
净安师太静静听着他们三人的话,沉思了很久,然后毅然绝然地说:“当初那是为了今日。看来,是时侯了……”
说着说着,她万感交集,哽咽着留出两行清泪来。
师太的眼泪,是喜,是悲,是忧,是愤!
原来,这净安师太本是小康人家之女,自幼读些诗书,深明民族国家的大义。“九?-八”事变那年春天,她与同村一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青年,陆军学校的学生结婚。新婚燕尔,可国难当头。丈夫是铁血男儿,忍痛别离爱妻,高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的战歌走上前线,不久便升为连长。第二年,在湘北保卫战巾,与鬼子拼大刀,壮烈牺牲在洞庭湖边……
净安悲痛欲绝,便绝了一切尘愿,就在家乡双峰山的古庙中当了尼姑,每日里青灯黄卷,木鱼蒲团,念经超度亡灵,把对丈夫的思念,化作朝朝暮暮的祈祷。念经做法事之余,便在一个八十岁老尼指教下,练习泥鳅滑拳和轻功,日夜苦修,功趋告成,所以行动起来,只是一团暗影,缓如水上浮莲,疾如风中飘絮。
五年前的那天夜里,她见汪兆娥被陈文宝抓上了山,又冻又饿,甚是可怜,便施了一钵粥与她吃了。没想到这老妇竟是大汉奸汪精卫的姐姐,更设想到陈文宝会勾引鬼子上山救她。鬼子临走,一把火将古庙烧为灰烬。净安流离失所,最后随着逃难的人流进了南京城,这观音庵成了她栖身之所。她将在逃难中邂逅的妙玉,作为小徒带在身边,已是五个春秋了。
当汪兆娥、陈璧君前来商谈藏宝之事时,净安的心里可翻腾开了:日本鬼子的兽行,摧屋毁山的炸弹,家破人亡的惨景,丈夫皿肉模糊的尸体……汪精卫夫妇认贼作父,搜刮民脂民膏,定是家累万贯,如今到了穷途末路,倒要保留这份逆产,真是天理难容!亏你们也想得出这临危抱佛脚的办法。我佛门清净之地,哪里容得你们的赃财赃物?但转念一想,若是将她们拒于门外,那些财宝一定会转藏他处,甚至会落入日本人手中。这又不是太可惜了?何不如答应,让她们将财宝藏到庵中,千方百计保护下来,日后再作计较……
妙玉、老婆佛和阿石都为净安师太的悲惨身世和深谋远虑所感动,静静听她述说,除了师太款款的话语,屋子里再没有别的声音。
净安师太边数着佛珠边说:
“汪家财产并不是汪家的,而是国家的,是全中国百姓的。我们都有权保护,不能让它流落出去。八国联军打进北京皇城,抡走了我们国家数不清的财宝,运宝的骆驼牵线从天安门前走过,驼铃日夜不绝地响了一个多月!想一想,这些强盗运走了多少财宝!现在日本人是投降了,他们把抢劫的珍宝都装上兵舰运走。据说,南洋一个什么岛子都掏空了,全都是藏的中国珍宝。汪家的这21口皮箱,肯定装满价值连城的东西。在这样的时候,我们怎能让它流散,甚至被日本人弄走呢?可当时,妙玉要骂我汉奸婆了……”
妙玉一下子笑逐颜开,抱着师傅的肩头撒娇撒痴起来,“师傅,看你!徒儿现在明白了嘛!”
净安撩起尼衣,擦去脸上韵泪痕,忍不住也笑了。忽而,又陡然板起面孔,拂去妙玉的手,教训道:“注意清规!”
尼姑从来是低眉敛目,不许嬉戏的,妙玉伸一下舌头,嘟起嘴忍住笑。老佛婆和阿石却哈哈大笑起来。
净安带着妙玉等人,恭恭敬敬站到大殿前,重重敲了三下罄,对观音大士鞠了三个躬,处理军国事一般,宣布说:
“看来,国宝归属,是时候了。阿石,劳为你今天去跑一跑,你到敌伪财产处理局和市政府去报告,妙玉到法院去报告,还要将消息透给新闻界--汪精卫家的一大批财物,匿藏在观音庵中。我在庵中守候,等待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