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离冷声笑道：“那里头的东西造出来，究竟好用不好用，真能派上有多大用场且还不知道呢，他们那些皇帝王子公侯将相就已经把心思动得这么深远了。可见师门要我们神工鬼府弟子不要结交那些庙堂之人，是明智之举。和那些王子皇孙扯上关系，准没有安生日子。我且修我的逍遥道还来得自在。”

    说起来，端木离其实是师门里最奇葩的一个，明明学了一身的好本事，最后却不想好好的继承发扬师门手艺，非要求仙问道，结交了一群仙风道骨的人物，一来二去，神神叨叨的终日练仙丹，还得了个道家仙——凌云子。

    好在他这半吊子道士当得不很称职，终日云游四方，但凡令主召唤，也难得他是回来最快的一个。

    性情上也是爱憎分明，喜怒都在脸上，不藏城府。

    若非昨日子蘅，玖儿倒真的从来没有与他起过冲突。

    如今，二人心里也依旧不存芥蒂。

    “子离师兄你何时成了仙，别忘了提携我我随你同去吧。”

    “算了。”端木离说，“你这辈子是成不得仙了。修成个妖精，我看倒还使得。专门给人添堵。”

    二人说着，绕过右侧屏风，入内室便见到了端木楠。

    “我看当个妖精挺好。没有清规戒律，比神仙好，适合小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受人的管。也不听人的劝。”端木楠早已靠在榻上喝茶翻书本，看起来，也是气定神闲的，丝毫没受先前的影响，也没有因为端木蘅的离去而起什么情绪上的波澜。但言语之中，敲打的意思尤其明显。

    玖儿知道在处理子蘅的事情，自己的确是……

    她便只好说道：“两卷《机关图谱》而已，送给了子蘅也没什么。难道我还默不出来两卷图谱么？”

    “难道你觉得，我单是为那两卷图谱发难？”端木楠冷笑，“萧蘅这一招险棋，下得真好。再没人能把破釜沉舟这样的事做得比他更淋漓尽致。不惜自己暴露身份引来祸端，只能在我这里顺利脱身。你说，他若日后当了辰国皇帝，一定是个果断冷狠的人物吧？”

    “师兄……”

    玖儿原本想说，毕竟只是猜测，不能轻言定论。

    但这说法，只怕连她自己都不信。自己暴露辰国六皇子的身份，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必定引来炎国和州中国派出的刺客一路追杀……

    但这消息一旦放出，端木楠必定会放他速速离开。

    毕竟师出同门，不会勉强留下他再眼睁睁看着刺客上门杀他。

    再者说，留下他，便是暴露了神工鬼府与辰国六皇子萧蘅之间的师门关系，百害无一利。

    这种时候，无论多不愿意，端木楠一定会放他走——这也是情势所逼。

    以玖儿对子蘅的判断，他是个做得出这样事情的人。

    子蘅心思缜密，做事向来周全。

    子蘅也是个对自己狠得下心来的人，从意让自己身入险境。

    七分谋算，三分赌。

    他练书法时常爱写的一句话便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彼时玖儿见他写这样的一句话，还会问他：你有心事？

    子蘅却只摇头。他说：没有。就是喜欢。

    玖儿尚不解：这话有什么可？不就是说，努力了，成不成却不一定么。我看不好。

    子蘅却说：凡要成事，都是靠赌。我看挺好。

    如今想来，他这赌运真是不错。

    玖儿没法替子蘅分辨，她也觉得，端木楠所说的，分毫不差。

    子蘅师兄自是个有城府又敢做敢赌的人，日后只怕也是个闻名诸国的人物。

    她说：“图谱拿到了，可以回辰国建功立业，东凛公主娶到，成就这桩联姻，他这六皇子在辰国的势力也就有了根基。就算他不再是我们神工鬼府的人，终究也是故旧，也曾从小一起生活多年……但愿他一切顺遂罢。”

    于她心里，无论如何，子蘅这么优秀且又长得人，不该被人轻慢以待。

    如今，也是不错。

    “既然如此，那就随他去吧。不必再谈这个人了。”端木离寻了张凳子坐下，照着棋谱摆黑白子。“他是冷酷心狠也好，仁德心慈也罢，与我们再不相干。”

    玖儿则一坐在短榻的另外一边，摆弄着小案几上的香炉，不言不语。

    端木楠到此刻才终于放下手里书本，抬头看玖儿，“如果真与我们不相干。小玖又何必这个时候跟进来见我？”

    “我的事情都瞒不过师兄。”玖儿拨弄着香炉，思忖片刻说道，“中州国和炎国都出手，派了刺客一路朝着隋梁城过来，伺机刺杀子蘅。说是刺客，但这里头肯定是江湖高手掺杂着朝堂能人，只怕是极难对付……好歹同门，你们就不担心？”

    端木离这次，冷哼都懒。

    端木楠则不咸不淡的说道：“我有什么好担心。若是同门，自然不能看着他死。但我有言在先，他既出了这道门，就再也不是我们神工鬼府门下。小玖，辰国六皇子的生死，与你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没你们绝情，一同生活何止十年，你们不高兴，自然可以不去帮他。但我做不到。”

    玖儿说着，把拿起的青铜香炉盖子重新扣上，相当豁达的站起身，拍了拍沾在手上的香灰，而后说道：“无论是欺骗还是算计，这些，我都不生他的气。我从来待他宽容，如今也一样不计较。哪怕是……看在他长得份上。”

    玖公子自我解嘲道：“命里自带的弱点，这道坎，我空怕是迈不过了。没办法，我去帮他断断后，免得追杀他的人太多，这一路想要回辰国，恐怕是道阻且难。”

    “小玖。”端木离尝试阻拦，“不去不行吗？”

    “不去我心里更烦。不如找点事做，纾解一下。”

    端木楠心知反对也没用，所以这个事情，他没想拦。

    于是说道：“你把十二卫都带上，同你一起，周全些，切记十二个人，一个也不准少带。”

    玖儿从善如流，没心没肺的点点头，“遵命遵命。”

    她前脚从院子里出来，端木离竟也跟了出来。

    “小玖，我同你一起。”

    玖儿纳闷：“你竟愿意帮他？”

    “不是帮他，我是陪你。”端木离说，“我和你一道，大师兄也放心些。”

    玖儿也不推辞，点点头，“如此，多谢。”

    言罢，她随即立刻动了鬼府令牌调遣别院庄内大部分可以动用的人手，又带上了端木楠手下的十二卫薛白螺和冉明珠清点了要带上的机关暗器各种东西，拿上羊皮卷地图就立即上了路。

    玖公子与她带着的一行人皆换了方便行动的黑衣劲装，轻骑疾行，朝着岭山关的关口扬鞭策马，奔驰而去。

    山路险关，却是端木蘅一定会选择的路径。因为那方向是出了隋梁城外通往辰国的唯一去路，当然，也会是刺客们追击的必经之处。

    于此处设伏截击刺客，至少子蘅能在隋梁城这段路走得相对顺畅些。

    至于剩下的，更远更长的路，便只能由他自己了。

    这一路，她就打算送到这里！

    朝着岭山关口的方向，玖儿释然的笑了笑。

    子蘅，祝你遂心如愿，得到想要的，不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