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怀念赠予她古琴的亡夫淳于昭之诗让夏侯洛微微有些动容,且看舒淳随着琴声转急,那本缓缓而流的泪也停止了,呜咽声转而变得有些嘶哑,却坚定了许多:“聂政赐韩王,有姐扬风烈。嵇康受大辟,三千为请命。昔日弄玄调,今朝无太平。何时归故国,再奏南风曲。”
这请求的话在夏侯洛听来,那属于帝王内心的坚硬有一丝动摇。这《广陵散》他本不爱,只因这曲子有“臣凌君之象。”可是舒淳这刚柔相济之声,祈求的只是回到故土,重奏琴曲,便在这性烈之声中加入了让人不忍之意。在加之她虽才十五岁,就对还未成婚,只是臣下的淳于昭有如此哀恸之情,得这女子所爱,想来淳于昭死而无憾了。
夏侯洛这么想着,便忍不住听得更认真了。周围的宫人,有懂乐律的,早已垂泪。不懂的也满面哀戚。至于平阳公主,更是愣在当场,只是听着,却一声也发不出。眼中的泪光也只是撑着,勉强不掉下来。
淳于光虽不懂音乐,但是和着那悲伤之声,再加之舒淳的吟诵,他便知道,这一个多月来,公主的内心受了多大的煎熬,委屈与痛苦。但是她都自己一人咽下了,她勉强自己振作起来,勉强自己跟着温子远学习一切,勉强自己去做出可以被人民依靠的模样。她努力的让人忘记她才十五岁,让人忘记她刚刚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让人忘记她本来是为了成为一个贤妻而教养长大的。
温子远则握着“白阳”,目光远远的落在水榭之外的湖面之上,湖上的白鹭因为琴声变得激越而飞起,他面无表情,侧耳听着琴曲转向尾声。舒淳的声音则再次幽幽响起:“舒氏碧瑶树,玉树忽先摧。海内故人泣,天涯吊鹤来。未成霖雨用,先失济川材。一罢广陵散,鸣琴更不开。”随着话音的落下,琴曲也渐渐的落了,续续的无声了。
舒淳脸上的泪痕已经被水榭上的风吹干。她站起身,在夏侯洛面前拱手行礼道:“本宫失态了,还望陛下海涵。”这次,舒淳没有用“我”自称,而是正式的用了“本宫”。温子远终于回过身来,看着仍拱着手没后放下的舒淳。午后的阳光斜斜的勾勒出舒淳清秀的侧脸,在温子远眼中,那一瞬的舒淳平静而坚定仿佛一座雕像。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审视一个女人,也第一次从一个女人身上看到某种叫做信念的力量。夏侯洛没有开口,其他的人也没有说话。
温子远轻轻叹了口气道:“殿下节哀。”
这话似乎是惊醒了所有人,夏侯洛竟站起身,向舒淳还了礼。舒淳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又向还在琴曲中沉溺的平阳公主道:“也谢过公主借琴。”
平阳公主此时,也只是怔怔的回答:“无妨,无妨。”一时竟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夏侯洛平复了心情,开口安慰道:“公主的悲伤哀痛,朕甚为同情。赵无信义,以小人之行袭魏。大魏庆帝本仁君爱民,与陈友善。英蠡匹夫,逆天而为,逼死贵胄名士,想来愤恨。朕受天命,仁物爱人。这等不平之事,朕自会相助。公主不必太过忧虑,有淳于将军与弘微公子辅佐,公主大事可期。”
舒淳听他这么说,再次从座上直起身子拜谢道:“谢陛下仁厚。”
温子远默默的也还了那“白阳”给宫人,自己在席间重新坐下,持了那面前的清茶,一饮而尽。头接着垂下,一言不发。
夏侯洛趁势道:“眼见要过年了。山中苦寒,舒淳公主不如留下过了年再走。若是山中还需淳于将军主事,过两日,将军可带了粮草供给先行回去。弘微公子则自便。”
舒淳有些惊慌的看向温子远,陈皇让她留下来的提议,她不能拒绝。同时,淳于光必须尽快回去掌管军队,她也是明白的。只是她不想独自呆在这陌生的陈国皇宫,她想要温子远留下。但是温子远抬起头,竟向夏侯洛谢恩道:“陛下对公主的垂顾,在下十分感激。只是山中诸事杂乱,还需我慢慢整理,以不费陛下的恩典。陈国安定富足,公主在此过年,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么一说,舒淳急的顿时要哭了,连淳于光都忍不住开口道:“公主年少,向来没有出过远门,无论如何,弘微公子应当留下侍奉公主。”
“我一介外臣,不过是公主驱使的工具,以何身份能服侍公主?”温子远说的在理,没想到舒淳却急切的开口道:“不!弘微是我最重要的人!不是工具!”
温子远听到她这话,满意的勾起一个微笑,然后瞬间掩去了这个笑,有些为难的看向了夏侯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