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娘娘已是天音,舒淳不过学了些小调,又是寻常宫人养大的,大魏的皇宫都很少见过,如陈这样富足的更是初次得见。要奏出陛下的富贵,舒淳实在不能。”舒淳并非推脱,如果可以,她也想为夏侯洛奏一曲,让他记得自己。可是她知道,自己奏不出富贵的音调,既然不行,就不要逞强。这是淳于昭经常告诫她的。
夏侯洛看着舒淳,那目光也柔和了许多:“若为奏富贵宫廷之乐,何用这古琴?何用公主?世间见朕富贵者,已不须再多。朕所喜公主的,正是那去了世间凡俗的韵味。”
舒淳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拱手道:“那,舒淳献丑了。”
舒淳按着琴弦,略微思索了一下。夏侯洛是个帝王,和他的哥哥一样。只不过她的哥哥没有夏侯洛这样拥有魄力,可是帝王都是孤独的。这一点,无论国家富有或贫瘠,都是无法改变的,他们高高在上,享受一切,却无法安心的相信身边之人。夏侯洛说“世间见朕富贵者,已不须再多”,他堂堂陈国的国君,所羡慕的竟是跟随自己流亡的淳于光。他只要挥一挥衣袖,自然是有成千上百的乐师为他谱曲写词,可是他不要那些。他要的是凡俗之外看他的目光,舒淳除了孤独,看不到其他。他贵为帝王,锦衣玉食,执天下权柄,却在繁华宴饮之后,透出了几分凄凉之感。舒淳本就心底柔软,一时又忘记了,或许夏侯嫣然之前挑拨她与温子远正是出于眼前的帝王授意,她看到的,是个苦于、恨于天下无人能懂他的男子。
微微拨动了琴弦,舒淳开口幽幽的念唱道:“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这曲《卜算子》虽然唱的极为短小,且只唱了一遍就停住了。可是夏侯洛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看着舒淳,舒淳也抬头看着他。夏侯洛那琥珀的眸子里没了惯常的笑意,但也没有怒意,只是平静的看着舒淳。舒淳并不太害怕,夏侯洛一直表现的也并非一个暴君的模样。至少表面看来,他在夏侯嫣然心中是个好哥哥,在妃嫔心中是个温柔的丈夫,在臣民心中是一个贤德的君主。
夏侯洛终于有了动作,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了手,隔着不大的石桌,抚上了舒淳的脸颊。舒淳的脸微微一红,侧头避过了一些,夏侯洛却翻手按住了她的肩:“别动。”
舒淳不知夏侯洛到底为何,也不敢动。只是刚才直视他的勇气,已经没了,只好低着头,不言不语。
夏侯洛的指尖从舒淳的肩上微微划过她的颈间,一个用力,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向自己:“在公主看来,朕比弘微难以接近吗?”
舒淳被迫抬起头,看着那帝王莫测的眸子,心里不知他为何提这事,只能感叹伴君如伴虎,却还是要回答:“陛下帝王之尊,舒淳不敢冒犯。”
“你在唱‘拣尽寒枝不肯栖’的时候已经冒犯了,将朕比成幽怨不得志之人,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夏侯洛用听不出喜怒的语气陈述道:“所以,回答朕,朕比弘微难以接近吗?”
“弘微,弘微是我的恩人。”舒淳再笨也知道不能说“是”,可是说“不是”明显是撒谎。
“公主的答案是肯定的。”夏侯洛放开了她的下巴,看着她迅速的低下头,甚至不由自主的身子都向后缩了一下,那张绷着的脸才微微泛起一个浅浅的笑意:“公主既然害怕,刚才来得何种勇气,唱那支曲子?”
“我,我应陛下之命而做,自是有勇气。”舒淳这话明显带了埋怨。明明是夏侯洛让她随心而作的,却似乎又看似不悦,让舒淳无所适从。
夏侯洛那笑扩大了些,摇摇头道:“公主这是在怪朕。朕今日见了才知,当初淳于昭名动天下,诸国公主求嫁,甚至韩国女皇都愿纳他,而他却只守着常宁公主。怕是每日从朝堂这样的地方出来,除了常宁公主,没有人能安抚他。”
舒淳不懂夏侯洛为何看起来突然又高兴了,但是总算是心里舒了一口气。她的眸子刚刚偷偷瞄了夏侯洛一下,便又小心的收回目光。夏侯洛将手抚上那琴道:“公主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今日在宴席上,你在对弘微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