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一年前他企图凌君的事,他早就该和定下亲的郡主完婚,受封侯爵。可是他还是孤注一掷,然后失败了。范扬怎么也想不明白,那韩国女皇也非绝色,何至于他如此?但是,这个问题注定没有答案了。当初他在赵韩交界遇到几乎冻死的卫煌,救了他。在与他长谈之后,爱惜他的才华,想尽了办法,才说服赵王让他留下,给他建立功业的机会。卫煌绝口不提那时候的事,他也不问。
范扬就这么不说话的在门口站了许久,卫煌终是放下来茶壶,抬起头,看着范扬道:“将军在想,我当初为什么要去侵犯我的君上,是吗?”
范扬一个回神,赶紧摇头。他顺着卫煌的示意坐下,有些不自在的喝了一口为他倒好的茶。这是一年来,卫煌第一次提出当时的事情,他不知道为何,但他想避免这个话题。
“我若说,不是我做的,将军信吗?”卫煌没有理会他之前的摇头,只是轻轻向后靠在了椅子上,目光飘向了窗外:“我没有冒犯我的君上,那纸宣告上没有我哥哥的签名,是家族擅自发出的。”
范扬有些哑然的看着眼前的卫煌,一向美艳张扬的他,穿着锦绣的衣服,那火红的袍子绣着玄色的花纹。可此时,他满脸疲态:“我很感激将军当初救了我。可是我知道,赵国并非我的久留之地,再过两日,我便告辞。将军,只要按着我的计策,熬过一年。常宁公主定然无法再成气候。将军并非大司马那样的鬼才,万万不可贸然行事。”
“这我心里知晓。只是你为何要走,若是因为他们的冒犯……”范扬还没说完话,卫煌便抬手止住了:“我走,不是因为和那些庸人一般见识。我走,是为了将军好。眼下,定会有人向赵王上折子。他日,将我治罪的旨意下了,我若还在,让将军为难。”
“我与王上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就算王上一时听信了谗言,我也会尽力劝阻的。公子也说了,熬过这一年,只要熬过这一年,证明公子是对的。那么那些人的诽谤自然烟消云散。”
“将军不要太过天真了。”卫煌冷冷一笑:“英蠡是何等的人物,连将军都知晓,赵王怎会不知。他口上对你说着只是为了节制英蠡的兵权,说到底不过是庸主无能,又不相信贤臣所至。那英蠡一向爱妻子如生命,他一家十八口都在晋阳城,他会反吗?但赵王不理会这些,他要的只有结果。若是他下诏要我死,那将军劝也是没用。”
“可是,你离开了要去哪里呢?公子自小是当做治国的良才培养的,怎能做那些民间营生的事情。若不然,你非要走,我先安排你一个去处,等一年过了,证明公子是对的,我再接公子回赵国。”范扬这么说,卫煌抬手制止了他。
那带着媚态的眸子瞧了范扬一眼,幽幽道:“我留下是为了报将军的救命之恩。现在纵然我心里厌恶,也不好离去。毕竟将军待我是极好的。我与将军做赌,若是一个月内,赵王下了赐死我的诏书,就当将军救我那命,我还给将军了,也请将军放我离开。我这里有假死之药,将军给我喝下,将我除名这世间。从此你我再无干系,只当没有见过。若是没有,我便接受将军的好意,避世再等一年。”
范扬听他不再坚持了,心中暗喜,便承应了。心里想着,君上再怎么样也不会非要一个已然落魄至此的贵公子死。但是范扬想错了,他低估了这个少年玩伴对他的关心和看重。元宵节的前日,晋阳城的圣旨到了。除了送给范扬的元宵,还有赐死卫煌的圣旨。圣旨明明白白的写了他魅惑将领,妖言惑众。但是看在范扬的面子上,赵王允许他保留全尸。
宣读诏书的时候,只有范扬一个人的表情如晴天霹雳,其他人都在暗暗的笑。而那个大红色袍子的事主却是正大光明,朗声的大笑。他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对着范扬道:“将军,没想到我此生两次,都是坏在这张脸上了。这一命,我算还给了将军,自今日起,我便与将军陌路了。只是投胎重生前,我怕下辈子还是如此,干脆划了脸,请将军送我上路。”
这一刀下去,卫煌没有任何留情,范扬甚至来不及阻止离的太远的他。一条贯穿面部的刀痕立刻刻在了他的脸上,那鲜血止不住的外涌。范扬愤怒的叫人去叫军医,却看来宣旨的太监冷冷道:“范将军,卫公子都是要死的人了。死的刚烈,还要什么军医?陛下说要您亲自动手,他才放心。奴才验了尸身,确定死了便回。您若想给他立个墓,有个念想,陛下不拦着,留全尸给你。”
卫煌脸上痛,血流的几乎糊住了眼睛,他看着握着自己手臂,几乎在发抖的范扬,那朗然的笑容收了起来,他说:“将军,你迟一刻,我便在这人间受苦一刻。不如早早给我解脱了吧。”
范扬想到两人之前的约定,卫煌要他把吃了假死药的自己扔到城郊的白子林,到时他自行离去,取道去陈国。可是却没想到他在此之前竟划了自己的脸。这血流的,若是不治,扔在野外,迟早是个死。但是卫煌的目光在提醒着范扬,他已经还了范扬救的那一命了,他要走了。是生是死,都和他没关系了。
范扬是个军人,重视承诺。即使不忍,但还是一咬牙,叫人端来了酒,他自己取了毒药放进去。众目睽睽之下,敢于凌君的卫氏次子卫煌死了。公公再三确定了呼吸、心脏和脉搏,听着范扬宣布将尸身丢进白子林。他终于满意的笑了。这下,他们的栋梁范将军就安全了,他回去也好汇报给陛下听了。但赵王或许永远也想不到,这正是他亲手为亡国钉上的一颗钉子。
卫煌觉得很痛,他的意识慢慢清醒了,可是却仍旧在模糊中。脸上的痛比不上心里的痛。他这一辈子,所有的一切都是被这张脸毁了的。他当时决绝的一刀是为了顺从天意。若是这一刀下,他活了。成了个面目丑陋的人,那么便继续活着。若是死了,那便怨不得别人了。只是无论如何都再也不想用这张脸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