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扬的话很明显的指出,现在不采矿想拿钱必须从那些贵族口袋里面掏,也要从他们口中抢出肥肉,就像是现在的大魏。舒淳公主能在富阳城外坚持驻扎这么久,以大魏贫瘠的国土本是不可能支撑的。可是温子远通过一场政变,不但帮她杀光了所有可能存在的政治上的敌人,还为她将那些贵族们世代贪敛的财富收归国有。那些被解放的奴隶们开垦着荒地,或者变为新兵送到了前线。如果他们不能就此遏制住大魏,那么明年大魏丰收以后,他们就更加陷入被动。
英蠡沉默不语,他何尝不知道,何尝没想到自己属下们所说的话。可是如果他现在敢有这种提议,那么不用舒淳,朝堂上的皇亲贵胄们就会先送他上路。他自知不是温子远,没有那么大的权力血洗晋阳,命令赵王。他是臣,也做不出拥兵谋逆之事。可是,如果不解决眼前的问题,他迟早只能跟着陷落的晋阳一起死去。
当初他拿到关于大魏政变的报告时,手几乎将那纸捏碎。他从未见过的那个七公子,那个说话总是温文尔雅,不疾不徐的温家大公子温子绍一手带大的弟弟,居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让人欲处之而后快。那报告上,潜伏邺城的奸细明明白白的写了,大魏丞相温子远亲自看着所有谋反的贵族在午门外凌迟处死,夷三族。并且命人当着所有围观者的面打了舒鸿公主上百个巴掌,打的那位曾经的护国公主一口牙都掉光了,逼着她看完了所有的凌迟,才枭首示众的。
英蠡知道温子远为什么那么做,因为奸细也曾经上报过,舒鸿在回到邺城的时候打了舒淳一巴掌。温子远这是在报复,也是在向自己挑衅。他没有任何遮蔽,任人在午门外观看,就是要让奸细告诉他,他温子远记仇的很。当初舒鸿给舒淳的一个巴掌,他要用上百个来还。现在,舒淳国破的仇,他也要用上百倍来还。这样恶毒,却这样聪慧。他稍有不慎,便会比那舒鸿公主更加凄惨。不仅仅是他,还有整个赵国。他甚至可以感受到,温子远在邺城的鲜血中看着他,像是一只恶狼一般,露出他森白锋利的牙齿。虽然到现在他都想不通,到底是什么让温子远留下辅助那个一无是处的舒淳,但是这些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不但他留下了,温子桓也来了。
他在抱犊山上见过温子桓一次,若说温子谢是风流雅致,那么他便是放荡不羁,是温家的浪子。但是英蠡并不敢小看他,在温子绍口中,这个五弟是唯一能和温子远在军事上谋略抗衡的兄弟,最擅长的便是“谋定而后动”。他越是安静,就越可怕。如同毒蛇在攻击猎物之前,都是没有声息的,一招成擒,一击致命。当时温子绍曾还笑着对他说:“我家这个五弟,生性最怕麻烦,他最讨厌战术上反复纠缠,认为那实在惹人心里讨厌。”现在温子桓就是如此安静的,在舒淳驻扎的大军之中,他或许已经在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大笑着嘲弄自己快要没水喝了。
将领们还在讨论着,但英蠡知道不会有结果,因为没有人敢向赵王提出那个效仿大魏的建议。温子远是利用他带给大魏的那场战争,将元气尚未复苏的贵族们一网打尽的。他和大魏皇室没有任何关系,更和那些贵族没有任何交情,不分亲疏远近,统统革掉。他圈禁小贵族,杀光大贵族,只留下了完全忠于舒淳的任氏一族。单就这样的选择和魄力就不是当今的赵王能做到的。就算他愿意和温子远一样,做那个拥兵自重,削弱贵族权力的人,赵王却不是舒淳。相对于自己,赵王更愿意相信那些跟他有亲缘关系的亲贵们。更何况赵王是不可能同意废除奴隶制的,那么那些贵族的手中便握着足够的奴隶军队,来和朝廷抗衡。他看到了死局,却如何也破解不了。
他想着曾经和温子绍下棋,有一次温大公子赢了他两子。他拱手认输时说:“弘承此局甚妙,让我不得不随之而动,明知是输,却不可反抗,乃顺势而为的绝妙之用。若是能用在打仗之上,想来定能击溃强敌。”
温子绍一边收棋子一边道:“这是我家小弟惯用的手法,我还不甚娴熟。他才是真真的妙手。他管这叫阳谋。”
英蠡闭上眼睛,握紧了拳。他当初没明白过来什么叫阳谋。现在他知道了,而且陷入了这阳谋之中。他施行的政令虽然为贵族所不喜,但却是天下万民所乐见。其他诸国若是效仿,必有内斗;若是不效仿,则必然为“人和”所不容,进退两难。此计顺大魏之势而发,毫无破绽。不但剑指赵国,而且锋芒笼罩整个天下。
“大司马。”周景对他的呼唤,让他缓过神来,众将的目光都是期待他拿个主意的。英蠡按了按太阳穴道:“你们先散了吧,让我再想想。”
众将依次退去,只有周景还站在那里。英蠡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声音有些疲惫道:“你没走也好,给我纸笔,我要给温家大公子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