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冲闻言,已不敢再问,走到前面,命令车队快走。√
而桓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侧身问道:“你们谁见过殷涓?”
一旁有两三人回道:“回大司马,我等见过。”
桓温道:“那他长相如何?”
如今殷涓已死,桓温突然问他们殷涓长什么样子,他们都不禁觉得怪异,心想殷涓本就是桓温下令害死的,怎么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
但他们也不敢拖延,说道:“其人身材短小,且又肥大。”
桓温闻言,脸色不由得一变,心想方才站在司马昱旁边的,不正有一个身材肥短之人吗,看那容貌年纪,正好像是殷浩之子!难道他们都一同到先帝陵前告状,要对付自己吗?
想到这里,桓温大惊失色,连忙道:“快走!快走!离开这里!”
谁曾想,刚回到府中,桓温便身感不适,卧在了床榻上!
桓温在前往高平陵前,还是生龙活虎,使群臣震慑,这才一天的时间,便形状萎靡,大不如前,桓冲担心至极,趁无人之时,悄悄走到桓温房中,探视病情!
桓冲一进入房中,便疾步走到桓温榻前,顾视左右,确定无人之后,小声问道:“大哥,你这是装病,还是真的身体有恙?”
桓温身体一向很好,一下子说病就病,桓冲并不敢相信,要知道大臣装病,也是常有的事,桓温也来这么一下,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桓温却十分虚弱的道:“五弟,你看我这像是装的吗?”
桓冲还是有些难以相信,再次问道:“大哥真的病了?”
桓温微微的点点头,示意绝没有骗他。
桓冲这才没有再怀疑,又问道:“可是大哥昨日还是好好的,怎么今天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
桓温道:“五弟,你靠过来一点,我告诉你一件事。”
桓冲闻言,附耳过去,听着桓温诉说着在高平陵见到的一切,桓冲听着听着,脸色逐渐变得极为难看,他实在不敢相信桓温看到的东西是事实。
可是他又不敢不相信,因为桓温说得煞有其事,而且桓温一向不信鬼神,如今却说起了鬼神之事,这其中必有极大的缘故。
桓冲听完,说道:“这也许是大哥心有所想,前去拜祭先帝,所以才会有这一番怪象,应当不足为怪,何况死人还能对活人怎样不成!”
桓温道:“我心中又如何不知,只是这身体却不知怎么的,就是不听使唤,似乎着了魔一样!”
桓冲道:“既然如此,不如请太医前来诊脉,看看是否是染上了什么怪疾?”
桓温道:“此事万万不可,一旦太医前来,若是探知我身患恶疾,朝中重臣,必然会借机接掌军机要务,我这数十年的苦心经营,我桓家的基业岂不毁于一旦了吗!”
桓冲道:“那依大哥的意思,该当如何是好?”
桓温道:“立即返回姑孰,请我府中名医治疗,若只是小疾,那当然最好,但若真有重疾,至少我桓家还能左右朝局,不至为人宰割!”
桓冲道:“好,就听大哥的,我这就去草拟奏疏,请归姑孰。”
桓温来势汹汹,在建康城只停留了十四日,除了最开始来的时候,将尚书陆始抓了,免了桓秘的官,并没有其他的动作,现在他想要走,朝中重臣当然开心至极,当即奏请小皇帝同意了桓温的要求。
于是桓温于三月初七,帅众返回姑孰。
返回姑孰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府内府外的名医全部请到了桓温榻前,为他诊治。
而这其中,有一个桓温最为信赖的张大夫,在最后为桓温诊疾,诊治之后,不由得连连摇头,哀声叹气。
桓温见状,心中一惊,心想自己这肯定是得了重病,不然这张大夫也不会如此模样。
桓温问道:“大夫,我这病可有治?”
张大夫道:“大司马欲听真话还是假话?”
桓温闻言色动,说道:“当然是真话!”
张大夫道:“若是要听真话,那便请大司马屏退众人。”
这房间里的都是桓温的亲信,桓温不禁疑惑道:“这却是为何?这里面的人我都信得过,大夫但说无妨。”
张大夫道:“大司马信得过,小人却信不过,这真话难免惹众怒,小人怕一旦说出,小人的性命不保。”
桓温想听真话,也只好对一旁的桓冲道:“你们都先退下吧,我要单独与张大夫研讨病情。”
众人闻言退去,且关上了门。
桓温这才道:“张大夫现在可以说了吧。”
桓温话音一落,张大夫突然起身,然后跪在榻前,先磕了三个头。
桓温问道:“张大夫这是做什么?”
张大夫道:“请大司马先饶小的一命!那样小的才敢说出实情。”
张大夫的一系列话,已经让桓温意识到了实情的严重性,不禁想起了昔年曹操杀华佗,最终也是死在不治之症上。
桓温动容道:“桓某虽然杀人无算,但张大夫济世救人,早积阴德,桓某如何能杀呢!我答应张大夫了,大夫请起吧!”
张大夫道:“多谢大司马不杀之恩。”
待张大夫重新坐好,桓温问道:“大夫如此神秘,不知桓某所患到底是什么病症?”
张大夫道:“从大司马的脉象上看,时有时无,且沉且虚,这在医家来说,俗称死脉!”
此言一出,桓温倒似乎并不怎么惊讶,因为这毕竟是他自己的身体,他是最为清楚的。
桓温道:“张大夫的意思是桓某命不久矣?”
张大夫道:“大司马身体一向康健,此行建康,必定受了极大的惊吓,再加上多年来的积劳,一时间轰然压下,大司马的身体便如同失了根基,难以支撑,故而会一病不起,此系绝症,难以医治。”
桓温道:“张大夫所言极是,这一次确实发生了太多的事。却不知我还能活多少时日?”
张大夫道:“此病虽重,但大司马一直以来身体都好,所以还不至于猝死,若是能细加调养,卸下身上烦琐之务,再吃上些小人配制的良药,续命一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一年,虽然不长,但也不断,一年已可以做很多的事,但在这一年里,桓温恰恰什么事都不能做,只能像一个需要人伺候的废人一样生活。
这绝不是桓温所想要的生活,他的一生本就应该是喑哑叱咤,搅弄天下的,若是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一年,还不如现在就死去!
但桓温还不能死,他还有许多事没有交代,还有一生的宏愿没有完成,他绝不能现在就死。
桓温道:“张大夫的话虽然是金云良言,但是你也知道,我万机缠身,如何能放松得了一刻,可还有其他的法子?”
张大夫道:“若是大司马不能静心调养,仍要处理政务,那么轻恕小人斗胆,大司马许撑不过半年!”
说完,张大夫又一次跪在了地上,头深深的埋在了地下,身体也开始发抖。
他只是一个大夫,虽能治病救人,但却没有什么胆量,何况面对当今威权最隆的桓温,说出这样的话,桓温随时可以以妖言惑众将他斩首!
桓温望着床上的帷帐,不禁叹息道:“半年已够用了,唉……不想天下事竟是如此……”
说完,桓温久久不能平复,心中所思,千头万绪,一时间却不知先做何事才好!
桓温的眼光再一次回到了张大夫的身上,看到他一直在颤抖,不禁微微一笑,心想他不过是一个看病的大夫,又何必为难他呢!
桓温轻声道:“张大夫,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先退下吧。”
这声音虽然虚弱,但张大夫却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听得十分清楚,此时,他简直如蒙大赦,连忙道:“谢大司马,小的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