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别担心，唐老大会没事的。”

    即使知道自己的安慰不会起到多大的作用，沈晋函还是开口，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罩到苏晚单薄的身上，却被苏晚一把拒绝。

    “不用了，我没事。”

    沈晋函看着眼眶泛红，却还故作坚强的苏晚，怜惜地一皱眉头，转身朝围着手术室的绿色人群道：“李斌，去给嫂子买件外套！”

    一个身形高大强壮的青年扎出人群，幽黑的皮肤，简短的板寸头，绿色的迷彩服和黑色的靴子，典型的军人打扮，苏晚在微弱的灯光下，等看到他背后一大片的血渍，因为还未干涸而有向下渗开的趋势。

    苏晚顿觉眼前一黑，身体无意识地滑落在地，沈晋函的叫唤声，在一声又一声地远去，混沌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些血是唐书彧的么？

    几乎布满整个后背的暗红色血液，犹如地狱的焰火在向她吐出威胁的信子，摄取着她仅剩不多的坚强，将她淹没在绝望的火海中。

    苏晚骤然睁开眼，望着白茫茫一片的天花板，猛地坐起，忽视头疼的晕眩感，苏晚套上拖鞋，跑出了寂静的病房。

    本安静得窒息的走廊里，早已不复一开始的平静，苏晚遥遥地还能听见争吵声，随着不断地走近，她隐约看到唐母的身影，而周围，还有一群貌似在劝慰的军人。

    “对不起？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只要你离我儿子远远的！”

    苏晚被隔绝在人群外，却能在暗弱的灯光下，看到唐母那张被愤怒吞噬了理智的面容，那喷薄在眸中的恨意，不住地朝着对面细长的身影涌去。

    苏晚一转眼，就看到穆琳秋沉默地立在阴影处，那自信傲然的姿态在唐母的严厉指责下，有些苍白的颓唐。

    穆琳秋左臂撩起的迷彩服衣袖下，是包扎好的白色纱布，有些血丝隐隐地渗出，当她走出阴暗，灯光下，她的侧脸有轻微的擦伤，她的伤势，就像是被人扑到在地而造成的。

    一个念头涌上心头，却被苏晚刻意地压制着它的萌芽，可是，望着受伤的穆琳秋，她还是无法抑制住体内疯狂萌生的怀疑。

    唐书彧是为了她么？才会不顾自己的安慰……

    “阿姨，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我离不开书彧。”

    穆琳秋的不肯退步的答复让苏晚一愣，也让唐母气得差点昏厥过去，脸色难看地怒瞪着一脸坚定的穆琳秋，语气里是无法掩饰的怨恨：“你是不是要看着我们唐家断子绝孙才开心？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年要不是你，少风根本不会出事……”

    “芝娟，你都在胡说些什么！”

    中气十足的吼声在走廊里回荡，苏晚能感觉到一道厉风从身边刮过，而唐母身边，已经站了唐峥嵘，幽黑苍老的脸庞上，是担忧的神色。

    苍劲的大手拍着唐母的肩头，试图安抚她激动的心情，苍桑深邃的瞳眸瞅了眼还亮起的绿灯，轻叹口气，看着穆琳秋道：“穆少将还是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就行了。”

    唐峥嵘的逐客令让穆琳秋脸色一僵，顿时，她的立场有些尴尬，唐峥嵘虽没有唐母表现得那么明显，但是，脸色也没有多好看，对穆琳秋之所以还保留着一分尊重，只因她父亲的身份。

    苏晚上前，扶住身形有些不稳的唐母，柔声安慰：“妈，你去隔壁病房里歇息一会，这里，有我守着。”

    唐母看到面色苍白却还安慰着自己的苏晚，阴沉的脸上，有霎那的柔和和欣慰，摸着苏晚凉透的小手，心疼地责怪道：“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书彧还在里面抢救，你要再出点事，让我这个做妈的如何是好？”

    唐母对自己的关心并不是在做给穆琳秋看，苏晚了解唐母的为人，一旦被她接受的人，她都会全力去护着，苏晚微微地一扯嘴角，无事地摇头道：“我没事，妈，你这样会撑不住的，先去睡一会儿，等书彧出来了，我去通知你。”

    唐峥嵘严厉肃然的眸光在看到苏晚贤淑温柔的模样时，变得温和，满意地点头，朝唐母道：“芝娟，听小苏的话，去休息会儿吧！”

    手术室们，突然被一股大力冲撞开，苏晚蓦然回头，就看到唐书彧躺在病床上，被医生护士推出来。

    一拥而上的人潮将她排除在外，她只能远远地看着昏迷的唐书彧，听着那些高大的军人接二连三地询问主刀医生，纤细的手指抓紧了一旁的公共座椅。

    “手术很顺利，只是病人中枪的位置偏近心脏，所以，还要留在重症病房观察几天。”

    苏晚虚弱得没有多少血色的小脸上，是放松后的淡笑，双手还在微微地颤抖，身上的寒冷也因唐书彧的安然无恙而驱逐体外。

    苏晚迈动僵硬的双脚，想要追上远去的众人，却因角落黯然伫立的身影而止住了脚步。

    穆琳秋凝望着走廊上，被众人簇拥着推走的病床，清冷英气的五官舒展开安心的笑容，心疼而愧疚的目光让苏晚明白，穆琳秋还是没能放弃唐书彧，即使唐家人都否决了她的爱，她也没有动摇她的决心。

    两人的目光对上，穆琳秋有些不自然，苏晚没有咄咄逼人地质问她，只是，转身，紧紧地跟上了那悠远的脚步声。

    和穆琳秋相比，她是幸运的，最起码她现在可以正大光明地守在唐书彧身边，陪他一起度过最危险的时期，而穆琳秋，却是名不正言不顺，只能默默地守候。

    苏晚轻叹口气，是在为自己婚姻之路的艰辛感慨，也是因穆琳秋执迷不悟的爱恋而感到无奈。

    她猜不透唐书彧的心思，不明白他最想要的到底是谁，但是，他给她的许诺和信心，已不容许她向穆琳秋认输，必须坚守着这一场婚姻保卫战！

    重症病房门口，没有预期的闹哄哄的人群，只有唐峥嵘在和主治医生说着话，听到动静，唐峥嵘转头看向苏晚。

    “你妈已经在里面陪书彧了，你也进去看看他吧。”

    “我知道了，爷爷。”

    当苏晚正准备开门时，唐峥嵘却再次开口，严肃的面容，低沉的嗓音，都渲染着认真的氛围：“书彧这次是因公受伤，你也不要想太多，你是书彧的妻子，书彧到底是不是真心疼你，我这个老头子看在眼里，至于那些流言蜚语，不必去理会。”

    唐峥嵘的一番话，是想要对症下药，消除苏晚的胡思乱想，只是，当苏晚看到还在昏迷不醒的唐书彧时，心头，还是沉重压抑得喘不过起来。

    唐母愣愣地望着闭眼的唐书彧，神色哀戚而难过，看到苏晚进来，才稍微地舒缓了紧张不安的心绪。

    “过来吧，我想书彧醒来第一个相见的人，是你，而不是我这个老太婆。”

    静谧的病房内，轻微的脚步声都能依稀听到，苏晚尽量放轻自己的步伐，慢慢地靠近病床，在看到唐书彧胸口一层又一层包裹的白纱布时，眼圈一红，泪水在眸底浮起。

    唐书彧英俊的脸庞因为失血过多苍白而虚弱，蔷薇色的唇瓣显得透明而干涸，清隽的眉宇，即使在昏迷中，也微微地蹙起，目光移到他的左胸上，雪白的纱布沾染着猩红的血液，刺痛了她的眼。

    苏晚悄然坐在床边，望着没有意识的唐书彧，心在隐隐地抽痛，唐书彧，难道一定要是这种方式才能让我明白自己的心么？

    雪白的床单上，是她掉落的泪珠染开的湿氲，苏晚就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孩子，紧紧地握住唐书彧的大手，和他十指相扣，看到上面交叠的婚戒，才让颤抖的身子平复下来。

    唐书彧，为什么要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爱你？

    纤长的手指抚上他消瘦的脸颊，苏晚小心翼翼地摩挲，带着太多的痴恋和在乎，“唐书彧，你个大骗子，还说让我相信你，可是，这样的你，要怎么给我幸福？”

    唐母看着苏晚赌气的轻喃，叹息着起身，擦拭着和眼角的泪，起身悄然离开了病房。

    苏晚不知道自己就这么坐了多久，就这样，单纯地凝望着他，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或皱眉，或嘴角下撇，她的心也跟着抽疼，泪水干涸后的眼眶，带着酸涩的红肿，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倦意，只想这样一直守候着他。

    清晨窗外清脆的鸟鸣声，吵醒了在床边睡着的苏晚，揉揉难受的眼睛，看着床上的人儿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眼眸中，有些晦涩，苏晚一转头，就看到唐母进病房，想要去打热水。

    看到唐母本素雅高贵的容颜上，有着忧心的憔悴，苏晚放下唐书彧的手，走过去接过唐母手中的水壶，轻声道：“妈，我去打吧。”

    唐母疼惜地揉了揉苏晚有些凌乱的卷发，就像是母亲对自己的女儿，没有阻止苏晚的孝心，点了点头，走向唐书彧的病床。

    苏晚拿着水壶，望了眼床上昏睡中的唐书彧，悄然走出病房，本紊乱的心绪也因清爽的晨风而平静下来。

    空荡的走廊上，苏晚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病房不远处的绿影，有些脏乱的迷彩服，冷傲的五官被一层疲惫覆盖，当听到脚步声，她本能地抬起头，四目相对，苏晚看到了穆琳秋眼中的憔悴。

    唐书彧是因为她受伤的，就算明知道该相信唐书彧，可是，听着他人的描述，眼前就浮现出唐书彧第一时间为穆琳秋挡下子弹的情景，那份心酸，她欺骗不了自己，也无法装作毫不在意。

    “苏小姐，我们谈谈吧。”

    穆琳秋本干净清澈的声音在经历了一夜后，有些沙哑，布着血丝的眼眸直视着对面的苏晚，话语中，没有低声下气的祈求，就像是向对手提出挑战般，即使疲倦也无法掩饰她的自信。

    苏晚握着水壶的手一紧，面对穆琳秋的要求，她不该有任何地退却，一旦她选择了落荒而逃，那么，这场无声的较量，她注定了出师未捷身先死。

    不管唐书彧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一次，她不会让穆琳秋有乘虚而入的机会，因为他说过，让她相信他！

    医院的餐厅内，因为清晨而寥寥无人，苏晚看着对面的穆琳秋，没有率先开口，就算对她存在怨言，也没理由指责穆琳秋，毕竟，那一枪，是唐书彧主动替她挡下的。

    穆琳秋双手捂着冒着热气的水杯，明锐的目光凝视着那冉冉升腾起的水雾有些迷离，似在回忆着什么，忽然，她英气的小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容。

    “我和书彧在五岁时就认识，那时，我父亲还不是司令员，也没有调任，是唐老爷子的下属。”

    穆琳秋缓慢地讲述着她和唐书彧青梅竹马的身份，苏晚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插嘴，心中却早已做不到如脸上一般，平静似水面，波澜不惊。

    “书彧从小就很出色，待人接物谦逊礼貌，可是这种风度翩翩的外表下，却是那么深不可测，遥远得让你接近不了他的心。”

    穆琳秋脸上流露出淡淡的苦涩，就像是曾经的苏晚，换不来薄璟严爱恋时，独自一人舔舐伤口时的样子。

    “知道我为什么会当军人么？”

    穆琳秋苦笑地看向苏晚，对苏晚无动于衷的淡漠表情，没有恼怒，只是自嘲地一笑：“如果书彧的身边，只能有军人，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我的梦想，穿上绿装。”

    因为爱情放弃了自己的理想，穆琳秋于唐书彧，苏晚于薄璟严，不都是这样么？

    苏晚看着这样的穆琳秋，对她的埋怨也被同情取代，穆琳秋的倔强不输于她，在爱情上，和她遭遇着一样的失败，可是，这些却不足以让她放弃和唐书彧的婚姻。

    “我们曾经拥有着美好的回忆，我们一起攀登珠穆朗玛峰，一起渡越罗布泊沙漠，一起漂流过三峡……”

    穆琳秋细数着那些属于她和唐书彧的曾经，雾气后的清眸中，是氤氲而生的幸福和甜蜜，仿佛，这些记忆，支撑了她无数个夜晚。

    既然那么在意，为什么还要离开？

    苏晚几乎冲口而出自己的质问，可是，当初对卑鄙的苏卿都没出口的话，对穆琳秋，她又能有多少理直气壮？

    “穆少将和书彧经历的事情很让人羡慕。”

    苏晚站在公平的角度，是歆羡他们的过去的，毕竟，她和薄璟严的过去，没有一件事是可以在午夜梦回时，值得她细细咀嚼的。

    看到穆琳秋唇角扬起的自信笑意，苏晚没有自卑，只是倔强地迎上穆琳秋的眸光，淡淡道，语气是毋庸置喙的坚定：“可是，，现在守在唐书彧身边的是我，也请穆少将能认清这个现实，无论过去多么值得回味，人都是要向前看的，而且，穆少将错过的那些年，很多事，也都已经改变了。”

    苏晚豁然起身，俯视着一脸震愕地望着自己的穆琳秋，没有高傲的鄙夷，也没有逃避者的懦弱，只是平静地阐述着一个事实：“我和唐书彧已经登记结婚，穆少将是明白事理的人，也希望你能认清这一点。”

    不想再和穆琳秋在这个话题上兜兜转转，苏晚拿起空空的水壶，转身准备去打水，没走出几步，身后便响起穆琳秋清冽的嗓音：“书彧从来不会盲目行事，他理性睿智，却在认识你不到一个月就和你结了婚，你不觉得奇怪么？”

    苏晚脚步一滞，却还是继续踏了下去，就算她有疑惑，也不需要穆琳秋来解释，这些藏在她心底的迷惑，她相信有一天，唐书彧会替她解开。

    “你不觉得自己和叶孜情的身影很像么？”

    走出餐厅，寒风阵阵拂过脸颊，有刺骨的疼觉，耳边，还有穆琳秋最后的提醒残留下的余音，苏晚轻轻地摇摇脑袋，将所有烦恼摔出脑海，深吸口气，朝着打水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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