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具尸体。从衣着上判断，应该是一个女人。虽因为角度，二奎无法看清一些细节，可是他却知道这尸体已经死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声音是正在埋头啃食的动物发出的。它的体积很大，甚至超过了地上的女尸。而就其外形来说，这似乎很像是狮子——虽然在城市里遇到狮子和熊显得有些奇怪，但如果说这附近就是临江动物园的所在，那么一切也就开始顺理成章了。　　二奎暗自咬了咬牙，将铁矛慢慢收了回来。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贸然出手，除了把自己变成它们口中的美餐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好处。　　忽然，狮子停止了进食。不约而同地从地上昂起了身子，转头朝着旁边街口的方向望去。似乎，那里有着什么吸引它们注意力的东西存在。就在它转向的瞬间，二奎清楚地看到那两双眼中放射出属于野兽的光芒。绒毛细密的唇齿间，也还留有黑臭的尸血与腐烂的碎肉。二奎不知道自己的判断究竟对不对，他只觉得混身一阵发冷。狮子的口中，赫然叼着一只手，苍白而且孤零零地挂在嘴角上面，摇摇晃晃的，就好像是一个召唤什么。　　显然，从街口方向，过来了什么东西。　　站在原地丝毫不敢动弹的二奎也发现振动从远处传来，这种感觉非常熟悉，是汽车，一辆以极高速度行驶的汽车。　　仿佛是要证实他心中所想一般，一辆悬挂着强光灯的吉普车，从道路的尽头由远而近朝着二奎所在街道的方向猛冲过来。　　道路中央的狮子显然也被强烈的灯光所惊扰，它扔下被啃得只剩一半的尸体，后肢猛一蹬地，张开嘴露出两排尖利的獠牙，朝着迎面而来的车猛扑过去。　　让人心惊的哒哒声不绝，吉普车仍然在驾驶者的操纵下，发出阵阵怒吼般的轰鸣冲撞过来，机枪自上而下倾泻着密集的子弹，正在扫清前行的道路。　　车上有三个人，都是全副武装。看上去，他们似乎急于摆脱狮子的纠缠，除了在控制机枪的射手外，驾驶副座上的人也端起自己的半自动步枪，朝着扑面而来的狮子狠狠扣下了板机。　　大口径机枪的威力相当可怕。不及躲避的狮子身上，顿时被打出一串串酒杯大的弹孔。穿透力极强的子弹在巨大的气流推进作用下，从狮子的身体表面呼啸而过，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破洞。乍看上去，就好像几只正在往外潺潺流出鲜红液体的怪异蜂巢。　　躲在矮墙背后的二奎死死攥紧手中的铁矛，枪尖处的瞄孔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狮子。他很清楚，这样的攻击除了能够稍微削弱狮子的体力，在短时间内起到降低进攻速度作用外，根本没有任何致命的效果。这些家伙似乎天生拥有一种神奇的自我愈合能力。除了直接命中要害，或者将它们的头颅砍下，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对它们造成有效的伤害。　　狮子似乎也明白对方手上武器对自己所造成的威胁。它灵活的变换着身体的不同姿势，利用散布在废墟间的各种障碍物躲避着威力巨大的子弹，将头部隐藏在其间以避开枪弹的威胁。同时，口中还不断发出阵阵狂吼，似乎是想要以这样的方式，发泄内心的愤怒和急躁。　　这吼声是那样的狂躁和诡异，以至于二奎听了，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和恐惧。虽然他不清楚这种吼叫究竟有着什么具体含意，但就自己以往的经验判断，这怪物应该是在求援。　　仿佛是要映证他心中担忧的一般，长啸也从街道南面一幢四层建筑废墟的顶端传来。紧接着，一种节奏感很强的震动，也搀杂着汽车马达的轰鸣与剧烈的枪声，从二奎的感觉器官开始，一起传入了他的大脑。　　那是物体从高处跃下，在废墟间快速奔跑所带来的震动。很小，也很轻微，可它确实存在。　　二奎完全可以肯定：有两只怪物正往这里赶来，而且速度极快。　　他来不及多想，举起手中的铁矛，瞄准狮子的后脑狠狠甩出去。只听“嗖”的一声，一米多长的精钢矛尖顺着滑槽从枪身飞出。带着巨大的惯性和穿刺力，从目标满是棕黄色硬毛的头部插入，一直穿透了整个脑颅。被矛射中的狮子一声低沉的哀嚎，仿佛孤注一掷般疯狂地朝着高速驶来的车轮下钻了进去。　　“不好！”　　狮子最后的亡命行为，使得吉普车后轮高高翘起，加上街面上到处都是零乱的水泥碎块，疾驰而来的车辆再也无法保持原有的平衡，只能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在空中横滚半周后，重重砸在了路边一幢多少尚算平整的墙壁上。二奎的心一紧，连忙从藏身的矮墙背后跳出，三步并做两步冲到倾覆的车身旁。不由分说，把在车顶操纵机枪，且在翻滚中被抛出车厢的人扶起，拉着他一起跑到了侧翻的汽车前。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使他大吃一惊。　　坐在前排的两个人被压在了车下。沉重的车头在与墙壁接触的瞬间，已经将驾驶者脆弱的头部连同坚硬的钢盔一起碾成了片状。惨白的脑浆与鲜红的血水，顺着扁平头盔里那条狭窄的缝隙缓缓流淌下来。如果不是被挤压爆裂后垂挂在胸前的眼球与散落的牙齿，恐怕谁也想不到，在这顶变形头盔的下面，曾经有过一颗活生生的混圆头颅。　　副座上的人还活着，但是他的身体从腰部以下完全被断开的车门所撕裂。虽然完整的上半身看不到一丝伤痕，苍白的脸上也抽搐着渗出大滴的汗水——他已经活不了多久。　　“帮我一下……”　　说话的是那名从车厢里被抛出的士兵。只见他疯了一般扑到吉普车前，用肩膀和双脚拼命支撑着墙壁与车辆之间的距离，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救出其中已经没有任何生机的同伴。　　二奎没有回答。他扔下手中的铁矛，从满是血肉的车厢里抓起一支枪，又从已经死亡的驾驶者身上摸出两个弹匣。快步冲到对方面前，照准肩膀上狠狠砸了一拳：“别那么冲动，我们救不了他们。”　　“你说什么？他还没有死，还有救。”双眼通红指着被卡在墙壁中间奄奄一息的同伴，那个人疯狂地吼道：“看见没有，他还活着。”　　二奎张了张嘴，没有答话。忽然，只见他神色一变，转身跑到侧翻的车厢旁边，狠狠拉开手中步枪的保险，把尚在温热的乌黑枪口，死死瞄准了被黑暗笼罩的街道尽头。　　见状，拼命摇晃车体的男人一楞，不由得朝着对方枪口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也翻身跳进歪倒的车厢，飞快地旋转着固定机枪的撑架螺丝，企图将之取下。　　翻滚没有损伤射灯。那道耀眼的刺目白光正好照亮了面前的街道。就在街道尽头，两团模糊的褐色影子正在飞快地缩短与汽车之间的距离，而它们的轮廓也在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是另一只闻讯而来的狮子。　　“快点，尽量打头，攻击其它身体部位没用。”　　二奎没有回头，他瞄准了飞跑过来的狮子，双眼不敢有一刻离开。　　他在祈祷狮子奔跑的速度再慢一点，祈祷旁边取下机枪的速度再快一点。然而，数秒钟后，当第一只狮子那张被鬃毛覆盖的脸已经能够看得清楚的时候，机枪也才刚刚从撑架上被取下，尚且来不及射击。　　“呯！”　　二奎轻轻扣下了指间的板机。　　一颗点射的子弹带着枪口喷出的淡红色尾焰，在黑暗的夜幕中划出一道转瞬间即逝的耀眼线条，仿佛流星一般径直钻进了狮子那张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使得它猛然顿住了奔跑的步子，满面痛苦地张嘴在虚空中咬了半天，这才重新聚起力量，朝着给自己带来巨大伤害的可憎人类猛冲过来。　　这时，机枪已经横架在车厢护栏上，对准狮子狠狠扣下了板机。　　枪响了，但是目标却没有像预料之中那样被打得满身血洞。这只狡猾的怪物在子弹冲出枪膛的瞬间，已经从冰冷的柏油路面上高高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低吼着从半空中扑上了吉普车厢。张开流淌着腥臭粘液的大嘴，将满面惊骇的头颅死死咬住，用尖利的门齿在对方脆弱的脖颈处狠狠切下。顿时，刚刚从车祸中逃生的幸运士兵，瞬间只剩下一具肩膀上空空如也的身体。腥红的鲜血，仿佛泉水一般从颈部的断口处涌出。将狮子的整个腹部喷成一片诡异的惨红。透过卡在狮口中头盔与獠牙的缝隙，甚至能够看到那双脱离身体控制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意外和惊恐。　　压制住内心那种想要颤抖的强烈欲望，二奎下意识地转身朝站在车顶的狮子狠狠扣下了板机。自己与怪物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近得让他根本无暇做出任何判断，只能机械地做出最基本的反应。　　一梭子弹全部命中狮子的头部。　　带着炽热爆炸能量的它们，不仅穿透了鬃毛浓密的狮头，也打穿打了被含在狮口之中，尚且还有最后一丝意识的士兵头颅。人类和兽类，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血液，在瞬间混合在一起，搀杂凝固在了一起。但狮子并没有断气，仅仅是在地上打了个滚，他又再一次跳了起来。　　瞪着血红的双眼，二奎下意识地迅速抓起放在身边的铁矛。只不过，当锋利的矛尖刚刚举到腰腹部位的时候，迎面而来的狮子已经张开大口扑到了胸前。那两排在车灯照射下闪闪发亮的獠牙是如此狰狞，狮口中混杂着腐烂尸肉味儿的肮脏唾液是那样的恶臭，足以令人活活窒息。　　二奎根本来不及抵抗。那一瞬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绝望地闭上双眼。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把二奎中惊醒。当他睁开双眼时，惊喜地发现凌空扑来的狮子已经侧卧在一边，凄惨地哀嚎着用四只爪子在地面乱抓。那颗被浓密鬃毛掩盖的巨头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指头大小的深黑血洞。　　二奎没有多想，快步上前，将铁矛长长的矛尖对准狮头中央的眉心处，拼命刺了进去，贯穿脆弱的皮肉，将这颗狰狞恐怖的怪异狮头牢牢钉在了冰冷的地上。　　捡起先前扔掉的突击步枪，重新装上弹匣后，二奎这才跑到汽车的残骸前，神情复杂地看着那被卡在车身副驾驶座与墙壁之间的男人。他颤抖的手中还握有一只温热的手枪。正是他的这一枪，把二奎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我救不了你……你……？”二奎不敢看对方的脸。　　“我……知道……”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给我……来个痛快……”　　二奎没有犹豫。抓起手枪高高抬起，对准士兵渗满汗珠的眉心处重重扣动板机——这种时候，太多的费话根本就是无谓的折磨。　　“我帮了你，可是又有谁能帮我？”　　垂下枪口的二奎喃喃着，木然地将手枪别在腰间。走到已经死亡的士兵面前，动手在其尸体上到处翻找起来。　　四颗手雷、六个弹匣、一把还有六发子弹的手枪、再加上三块压缩饼干。这就是二奎的全部收获。　　换上从尸体上剥下防护服的二奎，正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城市的各个废墟之间。倒不是他有着喜欢穿死人衣服的特殊嗜好，相比自己那条破烂不堪的长裤，帆布服具有很强的防护能力。虽然衣服上溅满了死者的鲜血，穿在身上多少显得有些脏乱，但是不管怎么样，至少它很结实，也能在危急关头保住自己的性命。枪支和弹药的分量相当沉重。不得已，二奎只能从背包里清出部分食品以减轻自己的负担。这种时候，与吃饱肚子相比，一件趁手的武器显然要比食物重要得多。　　太累了。　　几天都没合过眼的他，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以补充体内流失过多的能量。二奎并不挑剔。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随便在某个角落里躺上一晚。这样做，无疑是把自己的身体当作免费的美餐，送给那些饥肠辘辘的怪物。　　穿过一片钢筋林立的水泥废墟，二奎在一条偏僻的街道旁边，找到了他认为最安全的休息之地。这是一间面积不过八、九十平方米的小屋。从屋子里散乱堆放的各种废旧金属物件来看，应该曾经是一个小型机修铺。浓厚呛鼻的机油味儿掩盖了二奎身上的血腥，四周没有遭到破坏的墙壁也非常结实。最重要的，当属这间屋子的入口。在房门的上方，还有一道可以自由闭合的卷门。　　进屋之前，二奎仔细观察过房间周围的环境，没有发现任何怪物出没的痕迹，街道两端也不属于平民住宅区。房间内部很脏。乌黑的油污与厚厚的灰尘，代替原有的主人变成了这里唯一的控制者。不过，二奎对此毫不在意。有些时候，脏乱会掩盖许多不经意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清洁反而会带来莫名的杀身之祸。地上有很多散乱的金属零件，甚至还有几辆废弃的摩托车。二奎把破烂不堪的车体拖到屋角，围成一个非常狭窄的空间。其中的空隙就用各种废旧零件填充。半小时后，原本平整的屋角出现了一堆看似随意放置的杂物。二奎也心满意足地搓了搓手上的污垢油泥，迫不及待地抬脚跨入其中。　　水泥地面很冷，也很硬。躺上去丝毫不会觉得有任何舒服之感。然而头枕背包的二奎却觉得这已经是世界上最舒适的地方。将身上的武器放在手边最方便的位置后，二奎这才带着一种用言语无法形容的解脱和轻松之感，舒服地躺下去。　　几小时之后，门开始剧烈晃动起来，是那道位于房间入口的卷帘门。很明显，有人正从外面拽着门上的把手使劲往上拉。以至于这道尚算完整的金属门发出阵阵刺耳的摩擦声。休息之前，二奎用几根粗长的钢钎，从墙壁的缝隙中卡住了门框的边缘。如果不把这些钢筋取出，卷帘门根本就无法从外面拉开。　　谁在外面？为什么要进来？是人？还是那些吃人的怪物？　　二奎没有作声，他小心地从地上爬起，活动了一下身上的各处关节。直到确定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必要的灵活之后，这才轻轻拉开步枪的保险，从各种零件的空隙中，把乌黑的枪口慢慢对准了正在不住晃动的金属门。　　拉扯还在继续。可能是因为长时间没有动静而心急吧！屋外的闯入者显得有些暴躁，手上的力量也加大了几分。在门帘剧烈的抖动中，只听得“哗啦”一声巨响，整个卷帘门从固定的屋顶被生生拽落下来。仿佛一堆破烂的箔纸一般，无力地瘫软在房间的入口。似乎，想要用自己单薄的身躯，继续它那未完的使命。　　闯入者显然没有理会可怜的门帘。它大步迈进了房间，狠狠踩在绻曲成卷状的门上，带起一阵稀里哗啦的怪响。也正是如此，使得二奎终于得以看清楚它的真正面目。　　从外形判断，闯入者应该是人类。　　然而，借助卷帘门反射的光，二奎赫然看到，除了与自己相仿的身体形状之外，闯入者枯瘦的手臂与大腿，根本不符合人体的正常比例。它们实在太过瘦弱，瘦得就好象是一堆骨头。　　月光从外面反射而来，所能照到的地方恰巧位于闯入者的背部。二奎躲在没有任何光线来源的漆黑屋角，自然无法看到对方的头部。　　也许是上天故意想要满足二奎的好奇心吧！正当他仔细琢磨着对方真实身份的时候，闯入者微微朝外偏了偏头。虽然其中的时间不过短短一瞬，却也足以让二奎看清半张被惨白月光所覆盖的脸。　　脸……　　二奎从未见过那样的脸，如果，那能够被称之为“脸”的话。　　或者说，那样的“脸”根本不属于活着的人类。　　眼球的所在，完全被一个巨大的窟窿所代替。高挺的鼻子，是一个深凹的黑孔。至于嘴唇……则完全没有那种柔软的质感。一块锋利的骨片与几颗残缺不全的牙齿，取代了它们应有的位置。　　这分明就是一个没有任何血肉的干枯头骨。　　二奎的手在发抖。如果说，此前自己所遇到的怪物尚且属于可以接受的范畴的话，那么，眼前这具人形骷髅根本就完全颠覆了他所知的生物概念。　　骨胳，是支撑人类身体的最基本结构。换句话说，单纯的骨头并不具有生命。这是经过几千年科学验证的最基本道理。　　然而，眼前的骷髅干尸不但能够自由行动，而且，在它右边的骨爪中，还赫然捏着一把刀状的武器，这根本就是只有生物才能做出的动作和特征啊！　　二奎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一种莫名的无力感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他不知道，自己手中的枪对这具干尸究竟有什么用。从骨架缝隙中穿过的子弹，难道可以杀死这种诡异的东西吗？　　来不及多想的二奎，从身边摸出那把从超市里获得的菜刀。将身形小心地靠拢屋角最里面的金属零件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做，他只觉得，手中这把沉重的切菜刀，或许才是对付骷髅最有用的东西。　　干尸走进了屋子。坚硬的骨节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声清脆的撞响。其骨爪中那把可怖的长刀斜斜地拖在地上，在厚厚的灰尘中划出一条触目惊心的割痕。那上下颌骨反复开合时，甚至会发出阵阵人类寒颤时两排牙齿撞击的磕合声。　　二奎屏住气，借助门外反射的月光，紧张而小心地注视着它的每一个动作。他实在弄不明白，这种怪物究竟是怎样发现自己的存在？难道说，它们可以透过墙壁的阻隔，看到其中的景物吗？♂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