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那是你做的第一个房地产项目吧，俗话说的好，‘只要有公章的地方，就有存在灰色成本的可能’，那里面的问题随便抖抖也够你进去蹲几年了，不过是没人往上捅，你要是心疼你那个情人，女儿可以帮帮你。”

    “父亲？甄宣还是你儿子！你们辞他的救命医生时不照样没心软吗？”

    “爸，我现在就问你一个问题……”

    甄洛的声音一直都是恶狠狠的，说这句话时突然变得阴沉了。

    “你是不是想让甄宣死？”

    韩芝笯蓦地抬起头，走廊里长久地没了声音，直到传来甄洛歇斯底里的吼叫。

    “甄天合，你最好弄死我，否则，我绝对不让你们两个好过！”

    甄洛又哭了，虽然尽是竭力掩盖与抑制的抽噎声，但听着却比之前更加撕心裂肺。

    韩芝笯想，她大概是彻底绝望了……

    甄洛敢爱敢恨，并且用情极致，不遗余力，否则也不会成为在地狱炼化千年而不腐的魂魄，所以，她会尽心尽力地成就甄宣的心愿，但同时，也必定会竭尽所能去破坏威胁甄宣的障碍，最终的结果就是，她毁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韩芝笯紧抿着双唇，目光游移不定，石板上的自己既一筹莫展，又无可奈何，力不从心得不可胜言，然而，踟蹰之后，她还是走过去，叩开了甄宣的房门。

    房间里只有甄宣一人，此刻，他正半躺在床上，捧着本书看着，听到叩门声时先是一愣，因为甄洛和陈思进来都是推门而入，从来不会这么体贴地敲门，医生护士十天半个月才来一次，昨天刚来过，这会儿更不可能进来，随后看到进来的人，便莞尔一笑，甜甜地问：“你是韩芝笯姐姐吧！听长姐说过，你来了。”

    韩芝笯淡淡一笑，不自然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她走到床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长姐去打电话了，陈思哥哥去买饭了，一会儿就回来，”甄宣放下书，眨着明亮的眼眸看着韩芝笯，目光里全是清澈见底的纯真。

    韩芝笯有点惊讶，想着，当年，徐青菽是不是也惊讶于他璞玉浑金的纯真才与他结交的，毕竟，这么漂亮美好的孩子，任谁都会心生怜爱。

    她低下视线，点了点头，“嗯，我刚才看到她了。”

    甄宣注意到她双腿上规整放置的“蝶恋花”，愉快地说：“长姐经常提起你，说你是个很特别的人，她非常喜欢你，还问我，可不可以把你娶回家，给她做弟妹。”

    韩芝笯啧了一声，别着脸臭臭的，“怎么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甄宣闻言，食指指腹低着鼻尖，扑哧笑了，那笑声不同于甄洛的恣意奔放，很含蓄清秀，透着一股千年君子的谦稳。

    韩芝笯微怔，抬起视线看了看，尔后，也柔善地笑了。

    “果真知洛者，韩姐姐也，”因为嬉笑，甄宣的小脸变得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韩芝笯讪讪，视线微斜，恰好瞥到那本摊开的书的切口处标识的书名——《昭明文选》，还真是本古籍。

    甄宣手撑着床面，调整了一下坐姿，“有韩姐姐陪着长姐，我总算可以安心了。”

    韩芝笯一愣，眼神跟着便暗了下来。她知道，甄宣的病情跟身体素质有关，但更大的关系在于心理，他想留住徐宣的记忆。

    韩芝笯阖眼深吸了一口气，尔后一瞬不移地直视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眸，郑重其事道：“宣儿……”

    那一声厚重精深，仿佛是来自异时空的呼唤，让甄宣不由悸栗，他莫名地觉得，韩芝笯叫的不是他。

    韩芝笯不疾不徐地问：“可读过李密的《陈情表》？”

    甄宣呆呆地点了点头，满腹狐疑。

    韩芝笯又问：“太守察密孝廉，密何辞不赴命？”

    甄宣看了看手中的书，又看了看韩芝笯，《陈情表》是《昭明文选》第三十七卷的一篇，虽然他五年前就倒背如流，但对于一个普通孩童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韩芝笯凭什么觉得他拿着古籍就能看懂里面的内容，而且还欲意考问一下。

    甄宣思之不透，但还是认真恭顺地回答：“祖母尚需人供养。”

    韩芝笯追问：“刺史举密秀才，密何辞不赴命？”

    甄宣回答：“祖母尚需人供养。”

    韩芝笯再问：“晋武帝特诏，拜密郎中，密何辞不就职？”

    甄宣回答：“祖母尚需人供养。”

    韩芝笯继续问：“除密洗马，密何辞不就职？”

    甄宣回答：“祖母尚需人供养。”

    韩芝笯进而问：“祖母与国事，孰重孰轻？”

    甄宣低头略忖，然后整整截截回答：“晋朝初立，时局不稳，晋武帝为人如何，尚不可知，密四十有四，祖母九十有六，密为官酬志之日长，报刘之日短，自是养亲当重。”

    韩芝笯点点头，又反问：“然，密为祖母尚且国事志向可拖，宣儿为长姐何就不能放下执念？难道，长姐对宣儿之用心比不过祖母对密之用心？”

    甄宣大惊，目瞪口呆地看着韩芝笯灼灼如炬的眼神，那一眼，似乎望穿千年，让他心底讳莫如深的私欲无处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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