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边城,夜,深夜。√
赵老太爷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匹白玉雕成的玉马,眼里露出极其欣赏的神色,他问垂手站在身旁的李有福:“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匹玉马。”李有福微微一笑说:“准确来讲,这是白马帮的镇帮之宝‘白骥’。”
赵老太爷却故意板起脸,问:“那这白马帮的镇帮之宝为何会在我的手上?”
“因为白马帮的孙帮主得罪了老太爷。”李有福微微一顿,接着说:“不管是谁得罪了老太爷,他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赵老太爷突然将价值连城的玉马摔在地上,指着李有福的鼻子骂道:“你简直是在放屁!”
李有福面色不改,他一字一句道:“就算是有八百柄钢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绝对不会在老太爷面前放屁。”
李有福的话极其诚恳,他的态度更是十分恭敬,但赵老太爷已经气的跳了起来。
“你若不是在放屁,你就应该知道,现在至少已经有六个人得罪了我,而这六个人此时还在拿着我的银票吃喝嫖赌,我却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知道,他们六个的确很容易得罪别人,但他们根本没有得罪您。”李有福扶着赵老太爷坐下,说:“他们也不敢得罪您,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他们根本不配得罪赵老太爷。”
“他们六个已经是近三年来江湖里最出名的杀手。”赵老太爷喝了一口茶,接着说:“你却说他们不配?”
赵有福的面色依旧温和,他说:“至少有一个人,他得罪人的本事比这六个人加起来都要厉害。”
赵老太爷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十分奇怪的表情,就好像有人打了他一巴掌那样。
他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
赵老太爷突然说道:“你已跟了我十多年……”
“准确的说是十二年四个月零三天。”李有福补充道。
赵老太爷的脸上那种奇怪的表情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欣慰。
“听说在这十二年四个月零三天里,你从来没有碰过一杯酒,也从来没有摸过一个女人?”
李有福点点头,他一直觉得,喝酒会使他的头脑变得愚钝,而女人则会使他丧失斗志。
赵老太爷接着说:“一个从来不碰酒和女人的人,有时候会比林间的野兽还要危险,所以在你跟随我的前七年里,我至少试探过你四十一次,而你从未做错过一件事,甚至连一句错话都不曾讲过。”
李有福的面色微微有了变化,转瞬又恢复了正常。
赵老太爷笑着问:“你想不到我会试探你那么多次?”
“我想不到。”李有福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我本不必想,不管是谁,能被赵老爷子试探四十一次的,这个世界上还不太多。”
赵老太爷愉快的笑了。
“所以我重用了你,而你也的确没有让我失望。”
李有福知道,话的重点还在后面,像赵老爷子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肯多说一句废话的,他说的话,往往都很。
赵老太爷笑着的脸突然就沉了下来,李有福的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
“那你就应该知道,我能拥有今天的地位是多么的不容易,所以我绝不允许有人夺走这一切!”
赵老太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已经因为激动而泛起了红晕。
“没有人能夺走老太爷的一切。”李有福的语气还是很平静:“没有人。”
赵老太爷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他接着说:“但有一个人却随时都有可能要了我的命。”
李有福摇摇头,说:“没有人能要了您的命——没有人。”
“所以你就用我半生的积蓄请了那六个酒囊饭袋去帮我杀他?”
赵老太爷是边城最富有也最有权利的人,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掌握着多少财富,但李有福却将赵老太爷半生的积蓄都用在了那六个人身上。
“我也不知道那六个人到底值不值那么多钱。”李有福捡起地上的玉马放在赵老太爷的手里,笑道:“但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的。”
赵老太爷笑了。
有一个李有福这样的人在他身边,他怎能不笑?
赵老太爷用欣赏的眼神看着手中的玉马,也不知他欣赏的究竟是玉马,还是李有福。
“我从乱葬岗的死人堆里捡起你时,你才十一岁。”赵老太爷抬头看着他,说:“如今你已经二十三了,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但没有拥有过女人的男人算不上真正的男人,所以我已经送了一件礼物给你。”
李有福一愣,问:“您是不是送了个女人给我?”
赵老太爷摆摆手,说道:“你应该自己回屋去看看。”
李有福叹息一声,突然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屋里,只有两扇窗子在随风摆动。
不多时,李有福又站在了原来的地方,他去的时候像一阵风,来的时候也像一阵风,只不过他还在叹息。
“你看过了?”
“看过了。”
“你不喜欢?”
“即使我心里要死,嘴上却还是要说不。”
“所以你现在应该去陪她,而不是来陪我。”
“是。”
李有福说完,又立马消失在屋里。
他的轻功,已经不弱于一流高手,但他真正,却不是他的轻功。
赵老太爷又笑了,但此时他的笑容里却有着无尽的寂寞和无奈,即使他已经拥有了别人一辈子也无法拥有的财富和权利,但有一样东西他永远都不会再拥有——那就是年轻。
没有人能永远保持年轻,赵老太爷也不会是例外,所以他已无法像他年轻时那样喝烈酒、骑快马,也无法挥动那杆九尺长、三十斤重,已经束之高阁的金枪。
李有福已回到了屋里,他一回来就躺在了床上,一趟在床上就闭上了眼睛。
和他一同躺在床上的,还有赵老太爷送给他的“礼物”。
“你叫什么名字?”李有福问。
“小玉,秦小玉。”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
“你当然知道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你不过是根木头,而且是根朽木头。”
“一个好端端的人为什么会变成一根朽木头?”
“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若是以为对一个心甘情愿躺在自己身侧的小姑娘毫不动心就是本事,那他还不如一根朽木头!”
“你怎么知道我不动心?”
“我看得出来,你怕老太爷怕的要死,所以你在想他是不是在试探你。”
“那我怎样才能证明我既不怕他,也不是根朽木头?”
“那法子可多了去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小姑娘都比较喜欢直接有效的方法……”
秦小玉的声音越来越小,李有福却说:“我懂了。”
他是不是真的懂了?
他懂没懂别人不得而知,但不可否认,他用的的确是最有效的法子,这种法子就是最蠢的男人也能想到,李有福当然也不笨。
黑暗里,秦小玉突然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就连李有福也搞不懂,那种声音究竟是欢愉还是痛苦,总之,他已经找到了最有效的方法证明了自己既不怕赵老太爷,也不是根朽木头。
他欣然接受了赵老太爷的礼物。
他从来不会拒绝赵老太爷的礼物,就好像他从来也不会违背赵老太爷的命令一样。
这二者对李有福而言,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初六,清晨。
阳光还未从东边的窗子完全照进来,李有福已经醒了。
秦小玉也醒了。
秦小玉问:“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秦小玉拿起一个针筒,问:“你为什么会随身携带一个小针筒?”
李有福抢过针筒,说道:“这是我的事。”
随后二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李有福的胳膊被压的发麻,他看着秦小玉姣好的面庞,不禁陷入深思——赵老太爷送他这件礼物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边城很大,但李有福从来没有见过秦小玉这个人,这个女人就好像是突然从空中掉下来的一样,但他知道,赵老太爷要是想要从外地买一个姑娘陪他,绝对不比出门买双鞋子困难。
“你在想什么?”
“想你和老太爷。”
秦小玉叹息一声,说道:“你在想我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想老太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