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渔业。
虽然单看跌幅,每一年的并不起眼,可长平顺着告文一页页翻下去,却发现这一项税收,在十年间就从未涨过。
整体的跌幅也不到十分之一,难怪没有引起重视。
可长平眉头皱起,却总觉着有哪里不对。
“远之,这些县里的主食是什么?”她抬头问道。
“应该是耐旱耐盐的粗粮为主,能买得起官家白米的,至少得是殷实人家。”楚瑜回想了一下,回道:“除了粮食之外,最常见的肉食是羊和鱼吧,那里人口味独特,沙枣也常上餐桌的。据说有一味家常菜便是在羔羊肚内塞进捣烂的枣肉和鱼糜,只以蜂蜜和盐调味,很受欢迎,贫民家里一年也得起码吃上一次的。”
盛长平砸了砸嘴,想象了一下那是个什么滋味儿,而后甩了甩头,正经地说道:“那这就不对劲了。连同你说的牧羊,这几年里百姓主食的收成都在一路往下跌啊。”
虽然下跌的劲头儿是不大。但对比其他县的告文就能很明显的看出来,主食这一项,是民生根本,明显的跌涨都并不正常,一定能寻出背后缘由。
“长平,若是你去了洛河住,会愿意吃他们的枣泥鱼羊捞吗?”
楚瑜冷不丁地问道,而长平愣了一愣,也老实作答:“大概会尝试个那么一两次吧。可若是让我天天吃这玩意,肯定是不行的。”
“外来打工的百姓们,应该也都是和你一样的想法。这些帮工比寻常农夫有钱,更别提与洛河本地的穷苦农民比了,若我是开铺子、食堂的,也会很乐意特意迎合他们的口味做买卖的。”
“你是说,这十年间里,不仅外来人口的饮食消费成了大头,还形成了风俗,因而影响了本地人的口味?”
楚瑜便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依我看,既然赖以为生的重点完全转移了,传统产业下跌是很正常是事情。光看手头上的这些东西,还没有什么能证明这三县真的出了什么问题的,那个俘虏的出身,更可能只是个不相关的因素而已。”
长平其实已经差不多被他说服,可毕竟眼下就只有这么一个能深挖的点,若真就这么弃之不理,她就真的想不出该怎么下手了。
她叹了口气,说:“远之,我还是想去亲眼看一看。”
她平日里并不是一个这样固执的人,但这次不一样。既然是她亲眼得见了那一切,而非别人,她就自认为天然对此有着责任。
楚瑜像是早就猜到了她的态度,虽然皱了皱眉,但看上去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我知道了,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不管怎么样,难道我还能不跟着么?”老友的眼神里颇有些无奈:“只是,这次可不能急匆匆地就冲过去了。答应我,至少要做足了准备,别再给自己惹上麻烦。”
他怎么对自己这样没有信心?
长平即刻便有些想要抱不平,可想了想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到底没有那个脸皮回嘴。
“我知道了。”
虽然上面看她回边疆看得还很紧,可光是走姑姑的关系,开一张去洛河的通关文牒还是不成问题的。
敲定了主意,长平便和楚瑜一起,记录下了这些案卷上的要点,便收拾好了文书,准备打道回府。
此时已近晚饭饭点,若是一个月之前,二人刚刚进京里的时候,遍街的街市商户都该支起门做生意了,此时却安静得很。
好一些的,只是围起了自家的房屋店铺在维修而已。更糟糕的,则只剩焦黑的废墟,偶有劳役,只沉默地流着汗、将不堪用的废材分拣丢弃。
二人回马厩牵马的路上,长平恰巧路过了河边一处曾经是商贩,她微微一怔,认出那是她曾和颜琉放过河灯的地方。转眼不过一个多月,竟已沦为焦炭,物是人非,她想知道那推销自家商品时喜欢挤眉弄眼的黏人商贩,一家老小是否挺过了这场灾祸。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无论见过了多少平凡人的生死离别,她都不以为自己有能够习惯的那一天。
盛长平甚至根本不熟悉那一个繁华京城,可现在,她竟有些怀念曾经觉得聒噪的吆喝声。
所以,即使明知不会有什么回报,明知或许是无用功——她总是要这一切、这些人们,去尽一份力的。
“我们会尽快动身的,远之。”
这句话比起在对楚瑜说,更像是盛长平的自言自语。她最后将视线在满目疮痍的京城上流连了片刻,便转过头,一夹闪电的马腹,向家中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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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长平的晚膳是在楚瑜的房里用的。二人忙于探讨此事,聊到很晚,她才回房休息。
所以,明明很清楚不会看到什么刺-激的事情发生,黑子还是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挂在房梁上,恨不得把一口呼吸拖成两个。一边提心吊胆着生怕被发现,一边还得在心里做着笔记,省得自己主子又要让他复述每一个细节才行。
也不知道是做影卫的都这么难,还是他特别倒霉。
而被他腹诽的苛刻主子,此刻可并没有像黑子想象中的那样,想象着自己属下的模样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