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藏之草回去的那夜下了场雪。
那是他记忆中最大的一场雪, 走到山门前, 雪深已经淹没了他整个脚面。
他呵了口气, 搓了搓冻的通红的手, 心里却滚烫的像是被人浇了一壶沸水,正呲呲的冒着热气。
他想见到他,没有一刻这么想过。
可等到上了三清台, 不知怎的, 他又不敢向前走了,窗子里透出一点隐约的烛光,又传来两三声压抑的低咳, 他知道,那个人还没睡。
等到落下的雪积了满身,他才抬起僵硬的手敲了敲门:“宗主?”
屋内传来一道冷淡的嗓音:“何人?”
“弟子雾影拜见宗主。”
这次, 过了很久才有人过来开门。
沈云谏头发散着,衣衫却是穿的规矩工整, 似乎是已经睡下却因为刚才听到他的敲门声才起。
“这么晚怎么过来了?我听说你这两日下山去了。”
他说这话时, 面上透着一股病容,月色与雪色的映照之下, 只觉得这人眼尾的残红更盛了几分。
然后他就抬起一只手拍了拍雾影肩上的雪,声音总算是有了几分人气:“你在外面站多久了?怎么积了这么厚一层雪?”
雾影在被他触及到肩膀时,整个人全身都僵硬了,然后眼中骤然浮上清浅的水光, 像是空山新雨, 他的声音带了细微的颤音:“没站多久。”
沈云谏侧开身子让他进来, 然后问:“你去哪了?”
雾影垂眸掩去眸底的情绪,再抬头的时候只从袖中拿出两样东西,一样是藏之草:“我去了一趟不天山,采了两株藏之草。”
沈云谏眸光微动,却没有伸手去拿藏之草,而是把手放到了旁边的另一样东西身上:“这是什么?”
雾影声音淡淡,好像在随意谈论今天吃什么饭:“来的时候途径寒潭,便顺手为你带了两株青莲。”
他这话一出,室内一时寂静,直到很久之后沈云谏才抬头看他,声音带了浓浓的倦意:“雾影,你……算了吧。”
沈云谏表面上看很是强硬,好像你稍微不顺着这个人的心都是死路一条,可雾影心底清楚,这个人不是这样的。
他吃软不吃硬,还经常口是心非。遇事之后就算是内心起伏再大他也会第一个站在前头,且表面上装出冷静理智的样子。就算是被人误解了也从不多做解释。看起来浑身带刺,其实内心最为柔软。
云怅刚喝进去的水一口喷出来:“雾影你傻了吧,这是我师兄?”
他笑了笑,只是说:“宗主他在这个位置其实很不容易,你就算是不帮着他,你也不要再给他惹事了。”
前几天云怅带着一帮狐朋狗友放烟火不小心烧了山下几家村民的房屋。
再前几天,云怅去九渊阁的时候不小心触到了哪,启动了人家宗门的护山禁制。
再再前几天,云怅去和雨霖宗的女修比美,闹得人家女修差点自尽。
而这样的事,几乎数都数不清。
说到这儿云怅的面上也红了一红,但还是嘴硬道:“反正也没出什么大事啊。”
“更何况就算是出了什么大事,这天底下也没有我师兄摆不平的。”
“哼,话说回来,你刚才说什么我师兄被人误解了也不会多做解释,谁敢误解他啊,就算是真被人误解了,别说解不解释的,他不把那人的皮剥了都是那人好运。”
“你说什么口是心非这些我也就不说了,可你说内心柔软我就不同意了,你是没挨过我师兄的打吧?”
“一个内心柔软的人,能把我抽的在床上躺半个月?”
雾影听到此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云怅,他像是想说点什么,可终究又什么都没说,他第一次为那人感到不值。
他这边刚叮嘱完云怅,可没隔几天云怅还是惹出了祸事来。
沈云谏的身体刚好,这几天正忙着宗门大会的事,所以等四方门的门主赶到三清宗,一鞭子抽到云怅身上时,所有人都反应不及。
这位门主擅鞭,一鞭子下去连半座山都能削平了,更何况云怅就那半吊子的修为。
所以,等沈云谏赶到场的时候,云怅已经倒在血泊里动弹不得了,四方门的门主眼眶猩红,发了狂一样谁都拦不住,好像就认准了今天非得杀了云怅不可。
沈云谏看了看云怅身上的三鞭,声音已是罕见的怒气:“岳门主,你这是来我三清宗大开杀戒来了?先不说我师弟犯的何事,就算是我师弟真犯下错事,那也自有宗门管教,轮不到你来出手惩戒!”
听到这话,那位门主提着的一口气像是突然散了,猛地从胸腔里喷出一大口血来,眼中却是滚出大滴大滴的泪来:“沈宗主好漂亮的话,真是好漂亮的话,哈哈哈,我今天才算是见识到了。”
说着,却又心有不甘,一字一句像是要把云怅恨出血来:“可你知道你这师弟干了什么吗?”
说着,他这门主竟就在众人面前像个小孩一样呜呜哭了起来:“我种的长生花,没了……就这样没了……被你师弟给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