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修道之人来讲, 失声带来的麻烦比眼盲好不了多少。
因为无法与众师兄弟交流, 更因为那人受伤了需要人照顾, 所以他直接从弟子房搬出来去了三清台。
可等把所有的东西搬到三清台他才知道今日沈云谏去了四方门, 他想起那人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心一点点的往下沉去。
可他又毫无办法。
沈云谏回来已经是七八天后了,来的时候满身的风霜,面色颓败几乎覆了一层死气, 看到他第一句就是:“雾影, 我好累啊,我想睡会。”
雾影心底疼的几乎要滴出血来,沈云谏半昏半醒间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 声音轻轻的询问:“哭什么?”
说着阖上眼睛:“我承诺过岳门主,他的女儿绝不会有事。”
说完这句话他就那样睡去,再也不醒人事。就这样, 这个人睡了多久他就坐在旁边看了多久, 长夜漫漫,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想的什么, 疼的连心都麻木了,再也没有力气疼了,他才慢悠悠的站起来。
窗子外面透进来一点光, 已是破晓。
嗯,是时候算账了。
云怅自那日过后已经被关在思过崖半月了, 这期间也没有一个人去看过他, 所以当雾影逆光立在他眼前时, 他先是愣了一下,尔后才嘶哑着嗓子问:“我……师兄,他……还好吗?”
雾影本以为时隔半月自己对眼前这个人的恨意会减轻几分,可结果没有。当他看到云怅这张脸,他就会想起往日种种,心底的恨意只会更盛几分。
他想不通,也想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无可救药的人,那人教导他,维护他,一次又一次的跟在他身后为他收拾烂摊子,可他呢?嘴上每一次都是说着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可结果呢?
他从来都是不知悔改。
不仅不知悔改,他还会变本加厉,还会一次又一次的牵累旁人,更会往那人的心上插刀子。
他从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恨到光是看着这个人的面容全身都会抑制不住的发抖,想要杀了他,想要让他永永远远,彻彻底底的从那人眼前消失。
死了,就永远都不会惹是生非了,死了,那人也就清净了。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在云怅面前蹲下来,云怅定定的看着他,手指无意识的紧抓着地面,指甲都磨破了,指尖只留下一道血印子,他的眼珠子才转了转:“师兄他……一定很失望吧?”
说着他声音渐渐低弱了下去,好像整个人的意识都开始混乱了,说的话也颠三倒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的……可每一次,每一次都会变成这样。”
“我不想拔那朵花的……师兄教过我的……我明明记下了的……可每一次我还是就搞砸了。”
说到此他抬头看着雾影,眼中漫出浓厚的雾气:“师兄他还为我挨打了……他……他怎么样了啊,我想见见他……”
“雾影,你让我见见师兄,我想……看看他。”
“之后你怎么样都成,打我,骂我,杀了我都成。”
这句话刚说完,雾影就已经持剑刺向了云怅,不偏不倚,穿胸而过。
云怅看了看身前穿胸而过的剑,再看了看雾影,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痛苦的表情,然后支撑不住一般,一点点的跪了下来。
他无措的想要捂向伤口,可雾影又把那柄长剑推了几分,云怅闷哼一声这才把手松垂了下去,一张口就是涌出的血水:“雾……雾影……”
“我想……再见师兄一面。”
长剑当胸穿过还没有□□,他就这样扶着一旁的石壁站起来,踉踉跄跄的往前走,可没走两步,他就又跪了下去,膝盖也磨破了,他忍着心脏仿佛被撕裂的疼痛,缓慢的挪着膝盖往前跪走了几步,可一个不稳他就又向前扑去。
长剑就那样顶向地面,从他的体内一寸寸磨过又从后背穿了出来,魂灵仿佛都被人撕碎了,他颤抖着,却还是不死心,眼中流出泪来只是在一遍遍的说着:“师兄……师兄……”
雾影冷冷的看着这一切,一时之间觉得自己今日来此好像没什么意思了。
算了,就这样吧。
他把长剑从云怅的体内拔出,又掏出随身带的帕子一点一点擦拭干净血迹,这才转身离开思过崖。
但他还是没有想到,云怅能从思过崖上面爬下来,爬到三清台。
当时天上下着雨,云怅整个人都匍匐在雨中,浑身的血污早已经辨不出来个人样,雨水汇经他身边都变成了血水,唯有他一只手还在往前伸着,像是要抓住什么。
他连眼皮都已经睁不开了,全身上下就吊着一口气了,但还是在不断喊:“师兄……”
沈云谏撑着一把十二骨的油纸伞站在了云怅的面前,再也没有了往日对着这个小师弟时的愤怒,他整个人都是平和安静的,就连眼中情绪都是极淡,冷冷的,带着股无人可近的距离感,让人想到了十二月的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