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自悟,先师谶,暗云浮,惊雷蛰,恰若神州没12
“并州【下辖九郡,治所晋阳今山西太原晋源区及其周边地区,是两汉由川陕入中原,及北方南下进关中的要冲之地,】?”刘琨惊得是差点把自己手上故作逍遥的绢扇都扔了:“并州能稍微像点样子的地方就是晋阳,虽为本朝龙兴之地,城是修的不错,坚固高大,可那满城杂胡身上的味,就能让我退避三舍。这天寒地冻的,路途又遥远,我有不是鹏举那种皮糙肉厚之人,再说我刚纳新妇,还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就只忙着逃跑了,不去!”
“我又没让你现在去!”独翁拿着个破蒲扇,指着刘琨怒其不争地说道:“,真正到你去并州时候,表明时局已经糜烂不堪了。”“到那时候,我一个人去了也没用啊?”“有用的很,而且你绝对不是一个人,你以为我让鹏举他们在荆州练兵是干什么用的,而且之前我会做的布置,唉,先不说这些。”独翁又思考了一下:“等过完这个元日,开春之后我们一起去荆州,还要把季伦叫去,最好耿宇昕也能过来。”“耿宇昕?他去趟荆州可得大半年啊……!”
当独翁他们在广陵讨论刘琨的并州之行并准备过“元日”之时,中京城的宗室、外戚和大小官员们可没闲着。两句谶语流传于坊间,使得本没什么追求的但又有一腔热情的一些大小官员们似乎躁动了起来,而中京城内稍有些头脑或朝堂上有自己不管什么亲戚的百姓黔首们,自知大难不可阻,外乡有亲戚的纷纷逃难,没有的则地窝子能挖多深挖多深,能囤多少平日所耗之物就囤多少。但也纷纷认为,这元康九年的元日,喜庆之日,应不会有甚大事,据说圣上除夕会改元,又是大喜之事,故诸微末官吏、黔首百姓只是在心照不宣默默而并不慌乱地准备着抵御京乱之物资,但他们的却是……
果不其然,元康九年除夕,圣上罕见的登上宫城城墙,在群臣百姓的欢呼声中遥敬刺【检核官吏】牧【养育监管民众】之群,只不过圣上的表情虽有欢快欣喜之意,但掩饰不了嘴边的唾涎,而一旁的贾后则更是满脸厌烦之色,强作欢笑之颜,配上那青黑肤色仿佛有鬼魅之意。随后圣上身边一黄门侍郎,大声宣诏:“皇帝衷曰:‘赖皇祖皇宗之威灵,以承大统、总万机,兹遵定制,建元。去岁天下大康,既为大,则达永。今百官为民、众民为天,则达永康。故元康九年十二月三十日,改元永康。’”城下又是一阵欢呼,这短短数年内的数次大乱,百官百姓们确实需要一个永康天下。然而,是夜,两股暗流却来回流淌在中京城中,而赵王府上,内厅灯火整夜不曾熄灭过。
芙蓉殿内,贾谧很罕见跪拜在殿中,而贾后则来回不安地在殿中胡乱地走动,本就青黑的肤色因愤怒而涨成黑红色,配上她那矮短的,穿上后显得分外滑稽的青色宫装,简直就是一吃人的厉鬼。“我一定要杀了那小子,不杀他,本宫一日不得安生。”“娘娘,那可是先帝钦定的太子啊,囚于金墉城业已引起众怒。”贾谧略带哭腔的劝阻道。“那我怎么办,那两句谶语在坊间流传得天下人皆知,你要本宫怎样,去求他复位么。”说罢,快步走至贾谧身前,脸对脸恶狠狠地说道:“他复位之时,就是我们贾氏灭门之日,杨逆的下场你还记得么?”急喘几口又道:“满朝文武多有想废你姨娘之愿,宰执之人又心向那逆子,宗室有兵有钱,本宫权柄一失,又有哪个会行那救焚拯溺之事。”
“那杀了太子,娘娘又有谁可依仗?宰执他们当年可是极力反对废太子的啊,宗室本就心怀异心,宫中之人虽无二心,但宫外是他人天下啊!”“当今圣上在我手上,谁敢造次?”贾谧见自己姨娘如此坚决,最后挣扎道:“照例,金墉城中不可有处决之事!”贾后怪笑:“毕竟是我儿,有错知改,当赐其携眷出游之赏……”贾谧长叹一口气,这一次他没有再坚持。
而赵王府内,孙秀谄媚地对赵王伦道:“齐王和梁王都已答应起事,只等贾后动手。”赵王无声怪笑:“此事如城,汝当为首功!”孙秀则忸怩地主动搂着赵王,向寝宫走去:“王爷该歇息了。”
大陈永康元年元月中,当今圣上恐太子在金墉城过于烦闷,特许其携家眷至许昌一游,顺带体察当地民情,并忧邪入其身,特遣太医令程据相随。消息一出,众皆哗然,哪有王公贵族去许昌游玩的,要去也是去前汉都城大兴啊。只有那寥寥数人,在黑暗中狂笑,该动手的人已经准备动手了。
太子一行,在一片啼哭声中上了路。许昌小城,程据相随,太子虽顽劣但绝不是傻瓜,自己尚未被废之时就曾听说过程据和贾后有染,怕是这一去就再也回不了金墉城了。想到这,狠辣之劲自然而起——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而此时的扬州广陵,元日的喜庆之色还未完全褪去,刘琨、霓裳、杨夫人连同丫丫天天带着一众仆人穿梭于广陵城的大街小巷,提溜着钱袋采买各式小食、饰品、衣物,还时不时带些美酒美食给独翁。独翁现在真的成“独翁”了,徒弟们分散三州,身边就剩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儿和那个还不是怎么靠谱的刘琨。而心细的丫丫却发现独翁一天比一天憔悴,成天不是喝酒就是抽丝瓜藤,往日天南海北的胡吹再也不见,倒也没唉声叹气,只是暮气越来越重,往往一日夜地枯坐在破屋的门前,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一日夜里,哑儿还在屋中苦读,突然听到独翁在屋外喃喃自语,一开始以为是独翁醉酒后的胡言,细听之后却发觉这喃喃中有哽咽之声:“我能救周子隐、能救石季伦、能救潘安仁,救得了绿珠【绿衣的原型】、救得了杨芷,能让桓元子【本文桓飞的部分原型是桓温,字元子】不再想当皇帝、能让桓冲幼子不再想造反、能让祖士稚不再忧愤而亡,可我还是要让刘越石去送死、让耿宇昕同样去送死。我救不了这天下苍生啊。”哑儿赶紧出门,即看见独翁痛苦地双手捂面,似乎在哭泣,这一幕哑儿似乎见过,就是独翁刚听说贾南风为太子妃的那天晚上。猛地,独翁抬起头,嘶哑着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再给我五十年,不,四十年就够了,我定能……”长叹一口气,爱怜地摸摸哑儿的头:“以后就靠你们了。”说罢回屋躺倒就睡,留下一脸莫名的哑儿。
大陈太康元年三月,一个如惊雷般的消息传遍整个大陈:太子在许昌被太医令程据受贾后指使锤杀,随即赵王伦、梁王彤、齐王囧奉诏收贾后于芙蓉殿西,并以金屑酒赐死。消息传到广陵,平常百姓倒是无感,只是聚在茶馆酒肆中听那说书人绘声绘色地描述那太子被杀、废后并赐死的过程。
“话说太子一行行至许昌,齐王囧招待甚周,太子每日待在别宫中观舞听曲,倒是惬意。太子知那程据乃贾后面首,有不臣之歹毒之心。存此心,良医可为毒医,一日三餐皆自理。不想一日太子因邪入体,遗泄不止,程据逼其药,太子不肯服。程据遂乘太子如厕,以药杵锤杀之。”
“那贾后岂敢自认其罪,虽诛程据以掩,且复册太子,以广陵王葬。此举哪能欺瞒诸宗室藩王,那齐王囧本乃羽林校尉,有带兵出入宫城之权,遂联合梁王彤、赵王伦领兵入宫,得皇帝诏,捉拿那恶妇贾南风。刀枪剑戟各样杀器齐刷刷指向那恶妇,恶妇惊道:‘卿何为来?’齐王一亮诏书,大声道:‘有诏收后。’那恶妇仍不死心,抱柱遥呼:‘陛下有妇人废之,亦行自废。’又思过往所行之恶毒之事,悔道:‘系狗当系颈,今反系其尾,何得不然!’后赵王伦奉诏持节赍ji一声,携带的意思。金屑酒赐其而死。”【这两段所谓评书,部分引自《晋书》,有改动。】
这说书人说得是天花乱坠,又岂知那夜的凶暴与其后的疯狂。贾氏一族被满门抄斩,享受到了大陈开国以来刑门的最高“礼遇”,连一向为人正直、颇有官声,且为朝廷重臣的贾模,虽张华等人苦苦哀求,但也架不住杀红了眼的三位宗室藩王,只不过被赐鸩杀,留了个全尸而已。太医院凡是和程据交好的全部腰斩,又枉杀近百人,搞得整个太医院空空荡荡。
次日,大陈开国以来最疯狂的一幕发生了。赵王伦自诩为首义之王,令孙秀拟诏,求玺印之后,自封为持节、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仍为赵王。以贾后重臣为由连斩张华、裴楷、裴頠三位正直股肱之臣,在京朝官有违逆者或斩杀、或外放,剩下的佞幸小人,皆封侯,一时间封侯者数千人。而其亲信孙秀、司马雅、许超等以及其四个儿子皆掌兵权且封大郡。并宣布太康元年贤良方正、秀才、孝廉、直言、良将【是九品中正制下取仕的五种方式。】一概不取。有正直者叹道:“京邑君子不乐其生矣!”【正史记载,略有改动,见《晋书·列传二十九·赵王伦》,就是这么疯狂,西晋怎么死的,自己作死的,而东晋么又是另一种死法了。】
中京那边群魔乱舞般的疯狂,广陵的蜀岗西峰,独翁的破屋前虽端坐六人一狗,却鸦雀无声。还是刘琨憋不住的性子先打开了话匣子:“我所料不差啊,贾后杀太子,诸王废贾后,中京大乱。”杨夫人罕见地发怒,一拍石桌:“你还称其为贾后!贾南风这个毒妇,我当年就不该救她,你看看现在这个天下,可抵得上先帝朝半分!”哑儿自是说不出话来,只是端起酒碗,摇了摇头,随即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