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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布袋点着头说:" 我不说。你放心,只要能说下媳妇,斗死都不说。可你承许我的,你可得兑现......"
呼天成又最后看了孙布袋一眼,扭头走去了。当他拐上村街的时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那时的夜总是很黑,村街就像是灰黑色的磨道一样,那黑深深浅浅参差不一,既看不清前边是什么,也看不清后边是什么,人在黑暗中走,走的是一种熟悉,走的是一种心态。这时候人就没有了,人完全融在黑暗里了。你得不停地想点什么,要不然任何人都会恐惧的。不过,总是有狗咬声从村东村西响起来,狗咬出了一种让人亲切的温馨。还有那旧式织机的" 哐" 声,也使人产生一种和缓的平静。可呼天成并不想平静,那时他年轻啊,一颗年轻的心总是很热,一个个念头像杂草一样从他那勃勃的雄心里冒出来,那狗咬、那旧式织机的" 哐哐" 声时常gān扰他的思绪。于是,他总是对那些跑过来的狗们厉声喝道:" 杀你!" 还好,月色很凉,月色从树的缝隙中漏下来,撒一地朦朦的小白点,他踏着那些小白点往回走,走出了一些深深浅浅的" 思想" ,走出了一些朦朦胧胧的" 智慧" 。他想,他要" 日弄" 好一个村子,他就必须彻底地征服人心。要想彻底征服,他就得先摧毁一些东西,尔后才能够建立...... 踏着那些斑驳的小白点,望着无尽的夜空,呼天成发现,在平原的乡野,在这样一个村落里,真正的统治并不是靠权力来维持的。他深知,村一级的所谓组织并不具备权力形态,因为它不是村人眼里的" 政府" 。在村人们眼里," 政府" 才是真正的" 上头" ,而他仅仅是" 上头" 与" 下头" 之间的一个环节。那么,在呼家堡,要想gān出第一流的效果,就必须奠定他的至高无上的地位。而这一切,都是靠智慧来完成的。那就是说,他必须成为他们中间最优秀的一个。对于那些" 二不豆子" ,那些" 字儿、门儿" 不分的货,那些野驴一样的蛮汉,他必须成为他们的脑子,他们的心眼,他们的主心骨。
那么,一开始的时候,他得有一个" 饵" ,孙布袋就是他的" 饵" 了。
自此,孙布袋的" 脸" 成了他祭旗的第一刀。
在乡村里,脸面是活人的招牌。乡人是最看重脸面的。呼天成正是借孙布袋的" 脸" ,给全村人上了一堂生动的政治课。
这门课的第一步是展览。那时候,几乎是每天傍晚,孙布袋总是在村口处被人当场捉住," 人赃俱获" 。于是,孙布袋的脸就成了一个挂起来的" 贼" 字。那个" 贼" 字一次又一次地bào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浸泡在众多人的眼仁里。他的脸就像是被剥光了皮的树一样,无数次地接受目光和语言的洗涤! 不光是一些女人指着他的鼻子骂,孙家那些上了年纪很有些辈份、也很有些正义感的叔伯爷们曾当众唾他! 孙家的同宗说:" 布袋呀布袋,你是没有一点改性了,你真丢孙家的人哪,你把孙家祖祖辈辈的人都丢光丢净了!"
那时,孙布袋的脖子里总是挂着一串串偷来的东西,像小丑一样在村街上被人牵着走...... 人眼是可以掩人的,众人的眼可以把一张脸腌小腌烂腌成肉gān,腌成一泡臭狗屎! 开初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是假的,是做给人看的,每当他被捉住时,还有点满不在乎,还恬着脸对人笑呢。后来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后来他从众人的目光里看到了一个狗样的东西,那就是没有了" 脸" 的自己。他的目光在与人接触的时候,就再没有了那种平静,也没有了过去的那种" 愉悦" ,当人看他时,他自己就先先地有了一种" 贼" 的感觉,那个" 贼" 字灼烧着他,使他恨不得立时钻进地缝里去。到了这时,连他自己也觉得他已经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