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都老车站职工宿舍,是七十年代末期的建筑物。当改革开放建成时,也算是县城里最洋气的建筑之一。因为是建在山顶上,所以即便是只有两层楼高,也能在二楼的阳台上,远远地眺望许多景致,是当时许多职工们挤破脑袋想要的房子。在县城有第一辆客车时,蒋毛毛便握着方向盘,往返地区、省城等各地工作,是车站工龄最长,也是辈分最高的一类。所以在房子分配时,站领导自然将他排名在第一位,被分配在第一栋靠最右边的那一套。从车站停车场直上,登上二十九级台阶,往右边二十来米便到了大门口。在一排楼房的每个大门里,共住两户人家。一左一右,共用一个楼梯上下。楼下每户两间,进大门的第一间多为主卧,隔壁便是厨房,厨房门口既是上下共用的楼梯间,也是他们各自厨房的正门口。
蒋毛毛对面的邻居,同样是车站的老职工。因为他妻子的亲弟弟是主管工业的县长,所以平时便有些盛气凌人。说话待人爱理不理,让人觉得孤傲。因而两家人日常见面,大都是含笑着点点头,没有更多的言语。老式楼房没设立卫生间,因此两家人合计,在大门口靠斜坡的地方,仅有的小片空地上,盖了两间瓦房,各家一间。当时,蒋毛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初中毕业的三儿子张强弄进县印刷厂上班。阿强下班后,有事没事的总爱在外面闹腾到后半夜回家。他觉得每次晚上回家,将大门打开,不仅会吵醒家里人,也会吵着邻居。加上自家房间不够,便自告奋勇地在瓦房外间住下,一住便是几年。后来大儿子蒋平结婚,单位分到了的房子,他才上二楼去住。当然,也不是他独有一间,因为二儿子蒋诚大学偶尔回来,两人还是得同睡一屋。这样,瓦房便一分为二:阿强住过的那间,便成了杂物间,放置马桶等杂物。里面一间依旧做洗澡房,偶尔有些积水,便能顺着高高的斜坡,入流老车站的排污渠道。没有卫生间的房屋,他们每晚只能在每个卧室放个小马桶。第二天起床后第一件事,便是将小马桶的粪便倒入大马桶放置。阳瑾贤每天下班后,则用锄头挑着去菜地,做自己最喜欢做的事——种菜、施肥。因为从事中医药剂师几十年,她知道很多的养生之道:不喷洒农药、化肥,在食用的食材里,当然是天然、有机的最好。更何况还能锻炼身体,不使人懒惰成性。
她和往常一样,不用闹钟便能准时起床。早餐瘦肉鸡蛋面煮好,便习惯性地冲二楼喊道:“毛毛、琳琳,带他们下来吃早餐了!”她声音洪亮,不担心会吵到左邻右舍。因为对门的都是离休老工人,夫妻俩一般时间都起得比他们早,要去盱江边晨练,打太极拳。
蒋毛毛及不情愿,且习惯性应了声,笑骂道:“你个死老婆子,干嘛要这么早?你不是退休了吗?真是个劳碌命。”老人一直惦记老伴早点退休,自己可轻松些,总算是盼来了这一天。本想再眯会儿眼睛,没想到还是被老伴给叫嚷了声,不由得没好气地回了句道。
听着老伴的回话,在过道里听见丈夫的嘟哝声,阳瑾贤才想起,从今天开始,自己已经正式退休了!她想着,不由得自嘲地傻笑了回,自言自语道:“退休了,退休了。退休了吗?”当她转过身来,见外甥女伍恬光着脚丫,一言不发看着自己时,不禁心痛地冲过去一把将孩子抱起,乐呵呵道:“我的好宝贝,起床也不叫声婆婆,感冒了又要去打针针,你不怕吗?”她说着,头在伍恬怀里蹭了蹭,合着外孙女嘎嘎的笑声,欣喜道:“婆婆退休咯,婆婆退休咯。”
“不怕,有婆婆在。”伍恬滋润的笑声,让她心头发热。阳瑾贤在她的小脸蛋上响响地亲了口,回房动作麻利地给她穿上袜子和鞋子,然后故作玄虚道:“哇,好臭好臭,我们去洗脸吧。”她将伍恬抱起,两人都咯咯地笑了。进入厨房,她挤好牙膏给外孙女刷牙,接着又给她洗脸,同时神秘而又欢愉道:“吃完早餐,我们不管弟弟,婆婆带你去菜地玩。”她知道,老伴今天要带孙子去乡下喝喜酒,自己要给蒋琳做饭,索性上午将以前每天下班后,要干的活趁上午干完。中午不在家里做饭,午餐便能领女儿和外孙女,去东门三叉路口吃王胡子的炒粉,那可是本地的一绝。
“中午我们去王胡子那吃炒粉,十二点半你准时从爱爱店里过来,我们在王胡子的店里碰头。”她喂伍恬吃面条,见女儿神情麻木地进门。知道退休了,该改观下生活节奏。也像对面的邻居那样,出去吃饭,过离开灶台的生活,所以开朗道。
蒋琳情绪非常低落,整晚没休息好。因为刘健的事,几乎将自己整个人的精神都快击垮。回家躺下不久,又出门去了趟爱爱发廊,到凌晨后才回家躺下。听着墙壁上的老式挂钟,叮叮当当敲响三次,才囫囵地睡去。现在八点还没到,又被母亲唤醒,心里自然不舒坦。她听了母亲的话,没开口,只是拿着牙膏牙刷准备洗漱时,摇了摇头。
“要不你请个假,我们一起去望天叔叔家喝喜酒?”蒋毛毛穿着睡衣,拿着衣裤,吸着薄薄的拖鞋,从楼上下来。进厨房见女儿在刷牙,便低声问道:“如今乡下人结婚,可讲究了。已不是城里人六千八千定金能办来的婚礼。人家现在都讲究,在城里有没有房子,银行里有多少存款。城里人的日子,如今真的是没法和乡下人比了。在旺季,他们一天的收入,怕是比我们一个月的工资还多。”
“那是,每年进入四月份,甲鱼塘里的甲鱼生蛋。一个小小的甲鱼蛋,贵的时候竟然能卖到二十九快五一个,想想就吓人。每只甲鱼一天要生近十个蛋,想想是多么大的收入。”阳瑾贤喂着伍恬吃面条,接老伴的话羡慕道:“等九月份过后,蜜桔又开始采摘。一些勤快的乡下人,他们最少又有三五百棵桔树。每棵桔树挂果几百斤,这那是城里人赚钱能跟他们相比的呢?”她说着,缓缓道:“当初要是嫁去乡下,日子那会这么糟糕。”
蒋毛毛听着老伴的话,知道是在责怪二女儿,便瞪了妻子一眼。担心女儿没听清楚自己的话,便挨近道:“望田也不远,十里亭过去也就两里地,踩个自行车过去,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你去不去呀?”
蒋琳刷完牙,拿毛巾擦了擦脸,将眼镜戴上无神地看着父亲。知道父亲耳朵不好使,良久才提高声音缓缓道:“不去了,今天有同学结婚,凌晨在爱爱店里化装,要求我们都去参加她的婚礼。因为邀请的人越多,新娘子脸上便越有光,我和爱爱、兰兰、王桦她们都去。”她说着,担心母亲会接着提起以前,要让自己嫁去乡下的事,忙岔开话题回道:“如今城里人外出打工的越来越多,我也没几个同学在城里了。既然她们邀请,再怎么着也得参加。”
“身上有没有钱?”蒋毛毛知道,去喝喜酒是要随份子钱。担心女儿身上没钱,说着便在裤子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张五十元面值的钞票塞给女儿,叮嘱道:“如果人家都随二十,你也照样,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你是已经结了婚的人,没必要送大礼。”
“不用了,伍鸣离家时,向俊给的三千块钱里,四个人分,他留了六百块钱做家用,我还有钱呐。”她说着,推了推蒋毛毛的手,见父亲硬递过来,最后还是接了,内心不安道:“爸,你还是留多些钱去打牌玩吧。老年人娱乐花费也不少,可别让人瞧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