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又一个节气的这天,从黎明起,天空便将大地掩盖在灰沉和湿漉漉之中,令人十分生厌。阳光一直被厚厚的云层抵挡,偶尔有惨淡成束的光芒露脸,很快又被堆积的云朵覆盖。同时阴沉不定地抛洒着时有时无的朦胧细雨,绵绵地摧残着一切,让人伤怀梅雨。进入这月份,南方温湿撩人,将人们的心情弄得惆怅万分,如要将全世界摒弃般难受。是啊,召唤妹夫过来,为了他工作之事,自己和妻子连日来都没消停过。领他去附近镇几家工厂看过,自己与老板们混得捻熟,一句话便可将他的工作落实。但领他进车间去看过,见工人们满头大汗紧张地干活,便又不忍心将妹夫搁进车间去上班。是啊,如果不争气的妹夫能撑下去还好,万一不行,到时候可不好收场,会弄得里外不是人。更何况妹妹脸上也会无光,更别说父亲会绕不过自己。看来只能等待,等待堂哥从台湾过来,给他在办公室安排个差事。或杨雪玲推荐的鹰华,会不会有缘相中他,也算是他造化。如果这样,即能堵住妻子的嘴,也免得她总催促自己送货时,要带妹夫去看看,能不能让老板们通融,立马给伍鸣安排个工作。
从谷雨末至今,阿强的心情和天气一样阴沉不定。早上出门送货去小榄,见瓢泼雨大,便没让妹夫同行。卸完货到了饭点,在工厂饭堂午餐,工厂老板热情款待,几支啤酒下肚,两人便在办公室小憩片刻,拉起了家常。“为了避免电镀水的污染,工厂建在这偏僻的地方,买个生活日用品还要跑几里地。你妹夫要来我这上班,也不知他习不习惯呢。”工厂老板人很实在,话说更加实在。知道这几年自己与阿强的交情,掺和业务上的来往,便无话不谈。他见阿强打着酒嗝没回话,便讪笑地接道:“现在原材料不停地疯涨,你们那边能不能再加点价?也算是对我们公司的支持。”
这事他年前便提过,阿强听着,忙扶了扶镜架,会心地笑道:“眼下我们公司的状况你也知道,如果价格要有所变动,还是再等等看吧。等我堂哥回来,看他怎么处理。”他说着,接过老板递来的烟卷点燃,露出牙擦苏讪笑道:“我妹夫的事,你就别当真,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他怎么可能来这么偏僻的地方上班?更别说去车间里上班。要真的是这样,我可没法向家里人交待。”他说着,抬起手臂看了看手表。见快到下午上班的时间,便起身告辞,同时乐呵呵地接道:“这事你就别当真,我回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他说着,含笑地出门。开着红色昌河面包车往公司里赶,希望尽早完事,去探望那些上夜班的同事们,来几把牛牛或赌几把宝宝。
面包车进入南区工业区时,他忽地接到诸慧华小姐的电话。通知妹夫明天早上七点,准时进鹰华公司面试!得知这一消息,阿强喜出望外,本来要将车开进工厂,便忽的一转弯进了干部宿舍的大厅里。知道妹夫这个时候午睡应该醒来,便将一零六宿舍的门敲得震天响。
当他将这一喜讯告诉妹夫时,伍鸣如溺水者抓住根稻草般,心里着实激动了一番。是啊,终于可以去面试了!既然通知去面试,那公司便有用自己的意思。但为什么要七点钟准时到呢?难道是三班制?或是两班制十二个小时一班制?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十几年午睡的习惯便要被打破,人能受得了吗?他想着,内心即兴奋又压抑。在陪同阿强去看他们赌宝宝时,进门后人才淡定了下来。是啊,连日来,自己一直被工作的事困扰,既然有了这么好的机会,但不管怎么样,明天去了也要好好地试一试,一定要将自己的实力和信心拿出来。为了妻子和女儿,自己一定要成功,也为了给白白等待的这些天有个交代。
当晚,伍鸣没出门去宵夜,十点钟后便早早地入睡。刚合上眼没一会儿,罗建华象从地底下冒出来似地,将简单的行李往地上一扔,忽地站在床前推了他一把,无可奈何地尖叫道:“老伙计,我又回来陪你了!”
睡眼朦胧中,伍鸣一蹦老高,连毛巾被亦掀落在地上,同时惊讶道:“你没搞错,不是已经上班好几天了吗?都快把我给羡慕死了。”
“炒鱿鱼,他炒老板鱿鱼了。严格地说,是炒老板小姨子的鱿鱼。”随他一同进门的罗铭金讪笑地说着。将罗建华扔在地上的行李捡起,放在双层铁架床上。抖露圆圆的脸蛋笑成了个弥勒佛,嘻哈中,满口的乡音含笑道:“有桃花运找上门,还义正言辞地拒绝,看来几年兵没白当,还挺能把持住自己,了不起。”他说着,轻轻地拍了拍罗建华的肩膀,委婉道:“没有张屠户,照样不吃带毛的猪。老弟,有我在,你就放心慢慢地找吧,不信偌大的顺城,会没有你如意的工作。”
“干什么干,试用期六百块钱一个月。两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过后九百,十二个小时上班制。每个月休息两天,这两天必须是在没有紧张生产任务的时候休息。”罗建华见伍鸣吃惊地看着自己,便冷冷地解释道:“公司牌子很大,是私人兴办的。从总经理到班长都是一家人,十几名员工是招工过来的。门卫除了看门还要去车间帮忙打杂,出货和进货便得装车卸货,与搬运工没什么两样。”他说着,嗤之以鼻,尴尬地笑了笑道:“去她奶奶的骚货,就是典型的家庭式作坊。前几天接了个大单,我们周六周日还照常上班。紧张的连吃饭都像打仗一样,就是在部队的那几年里,也没遇见过如此紧张的气氛。”
“上班前没说明吗?”伍鸣听着睡意全无,忙摸起眼镜戴上,认真地看着他道:“面试时,什么事都要说个明白。要不然,等你上了班,就像是捆绑上了你,那才后悔。”他说着,见灯光下的罗建华疲惫不堪,心里不禁涌起股酸楚。
“刚开始说得很含糊,事实上也不知道是招保安还是招搬运工。”他说着,露出雪白的牙齿,突然愤恨道:“可怕的是老板的小姨子,那骚货想找老公。不管是白天上班还是晚上加班,她老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看。好几次还偷看我冲凉,简直就是变态狂。”他说着,重重地在床边坐下。
“那好啊,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你搞掂她算了。”罗铭金听着哈哈大笑,带着浓重的家乡口音道:“你做了顺城人的女婿,我脸上还沾光呢。以后在顺城,也算是有个去处。”听着罗铭金的话,伍鸣忽地茫然了起来。是啊,眼下工作这么难找,有了个去处还挑三拣四,为了回避一个女人,值得么?
“呸!她早就与姐夫有一腿,在公司已是公开的秘密。八成是肚子里怀上了孩子,想给孩子找个爹呢。”见伍鸣一头雾水,罗建华满脸不屑着,随即又无奈道:“进去上班还没半小时,一辞工的广西老乡便全盘托出。开始我还不相信,以为是他不想干才侮辱人。可经过两天的仔细观察,才发现他说的是千真万确。”他说着,伸手接过伍鸣递来的烟卷,点燃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灼人地接道:“凡事按章办事,什么狗屁规章制度,违者重罚,罚多奖无,这都是那骚娘们制定的人事制度。恨不能将打工仔们的钱,全都扣干净才痛快。你说说看,这是人办的事吗?”
伍鸣见罗铭金要出门,便微微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这是管理带来的缺陷,公司小,还没进入正式化管理。如果正规了,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些天,在门卫看着进进出出的人,通过聊天才发现。除了些大型公司,那些小公司,他们大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的管理,也难怪留不住人。”罗建华说着,对堂哥的背影用家乡话问他去干嘛,知道罗铭金是去打加班卡,回头对着伍鸣轻轻地叹了口气接道:“在顺城,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工厂,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正规起来,将《劳动法》确确实实地落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