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炉爆炸事故,从八十年代初期的五百余起下降到九十年代末的三百余起。根据全国专业标准化技术委员会章程的规定,凡从事过压力容器工作的,只要还在这个行业进行操作,每年都必须去当地劳动局学习两次,提高相关的压力容器安全意识。伍鸣在极度紧张中度过了四十五秒钟:风机启动、小火燃烧、大火燃烧。鲁闻全靠进炉头,观察内部燃烧状况,伍鸣则寸步不离地跟着。锅炉房所有电机启动,轰鸣声便形成了巨大的轰鸣声。在噪音的围裹中,鲁闻全觉得太吵,很快便迈出锅炉房大门。甄宏玫知道他还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召开,得赶紧回办公室,便回头叮嘱了伍鸣几句,很快随着鲁闻全离去。
下午四点来钟,中年略显肥胖的颜鑫,开着乳白色的桑塔纳直达锅炉房大门口。他与伍鸣招呼声后,便将后尾箱打开,与伍鸣同时抬下一袋磷酸三钠和一袋氢氧化钠。他洗手后,摸着额头细密的汗珠,坦诚地笑道:“这里六月天热得很,冬天便是再好不过的地方。晚上睡觉都不用盖被子,泡个马子过来,即便是不盖被子,睡到天亮也保证不会感冒。”他嘻哈地说着,然后正经地教伍鸣如何加药,尽力将满嘴的白话,用普通话吐出,缓缓地道:“加药升压到四公斤压力,待缓缓回到两公斤压力下进行排污、加药。然后升压至四公斤压力,顺其自然地下降到两公斤压力进行排污,注水后升压到四公斤。如此循环维持三至四天,整个煮炉过程便算是彻底安全地完成了。”
伍鸣之前对煤炉煮炉的程序了如指掌,知道其中关键的所在,只是含笑地点点头。如一位耐心的学生和忠实的听众般,让颜鑫缓缓地喘了口气。是啊,上午听鲁闻全电话里的话,自己知道他两个证件存在着问题。锅炉证已经过期没进行年检,而且只是煤炉操作证,完全不可能进行油炉操作。水处理证五年有效期,证件也快到期了。本以为自己毕恭毕敬的回话,能蒙混过关,免去煮炉的程序,没想到半路还是杀出个程咬金。他想着,内心虽然有些埋怨情绪,但见伍鸣如此虔诚,唯唯诺诺地听自己的话,心里不由得又不忍起来。知道外来工为了找一份工不容易,便细心地亲自动手,教伍鸣如何加药,和每次用药的分量。也希望设备尽快投入使用,结束这一台锅炉的安装工作。
“上午听你们老板的话,你两个证件存在着问题,但你不用紧张。”颜鑫说着,见伍鸣掏出敬给证件,接过点燃后缓缓接道:“这是台全新的锅炉,你的证件即便是有效,也必须换成这台锅炉的操作证。所以呀,你只要安心工作,不出半年时间,便能换证。有了新的证件,你将来在油炉的行业里,便能一帆风顺。”
听着他掏心窝的话,伍鸣顿时感激涕零。恭敬道:“老师,谢谢你能理解我们外来工找工的辛苦。你真的是位大善人呀。”他说着,毕恭毕敬地对他鞠了一躬,含笑道:“老师,你是我遇见最好的,也是第一位南粤人,我都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你别客气了,我本希望设备尽快验收。不过你还是提出来需要进行煮炉,也算是这个行业里知根知底的人士。”他说着,讪笑地接道:“本以为你是个半桶水,没想到还挺老沉。不过这样也好,今后对这台锅炉我也就放心了。”
一台几十万的设备,牵连着整个生产部的运作。鲁闻全对压力容器特别关注,知道在台湾,锅炉也连年出现过重大或特大事故。自己来大陆这么些年,知道国家对压力容器的重视,因此格外注重这台锅炉。当公司使用锅炉时,他便查阅相关资料,得知从八十年至今,几乎每年都有锅炉及压力容器爆炸的重大事故或特大事故发生。在中央一台的新闻联播里,党和国家领导人、各界主席均过问过此事。所以当会议开到一半时,得知颜鑫到来,便赶紧往锅炉房赶去。
颜鑫见他过来,忙从新洗了洗手,找块干净的碎布擦净,迎上前去握手问好道:“您好、您好、您好!这些事都搞掂了,煮炉要几天时间,他一个人盯不住,要找几个人分班陪他守着才行。”
“其他人不懂锅炉的啦,总不可能再招人来吧。”鲁闻全满严肃地含笑道,脸上仍露出友善与谦卑的表情。“不用,让他一个人顶着,每班有人观察,注意水位、压力,他便能休息一会儿。”颜鑫自信地笑道,接着便不卑不亢地吩咐道:“等压力下降到一定程度时,叫醒他再操作。这样,问题就不大了。”他说着,转身拍了拍伍鸣的肩膀,友好道:“这几天就辛苦你了。”
没想到一台小小的锅炉,竟然会有这么多学问,鲁闻全担心伍鸣会象前几位自离的人那样,说声不干立马便走人,忙含笑地接道:“谈不上什么辛苦不辛苦,出来打工,为的就是多赚点钱。今天你就算正式上班,加班按《劳动法》严格执行。平时一倍,星期六和星期天是工资的两倍。”他说着,认真地看了看伍鸣的表情。知道眼前的他,与其他打工者一样,窘迫得身上应该没什么现金,便轻松可爱地笑道:“煮炉工作结束后,将工时直接上报人事部、财务就行!”
在伍鸣眼里,觉得此时是最好表白的机会。如果错过,怕是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便低声拘谨道:“我真的很在意这份工作,眼下找工作不容易,能进入这么好的公司更加不容易。我保证不让你失望,以后请多多关照,我一定会努力工作。”
鲁闻全非常认真地听着伍鸣的表白,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在准备出锅炉房大门时,他平静道:“放心啦,好好工作,我马上派几个人过来帮你。你要负责安排分班,现在开始加药吧。”他说着,与颜鑫同时走出锅炉房,坐进小车朝左边三号楼驶去。
来到三号楼,鲁闻全见武德品、嵩永泉、房朗、?研录四人正在擦拭生产车间的玻璃,几人有说有笑的,便皱了皱眉头。他让颜鑫停车,将车窗户的玻璃放下一小半,冲几人高声喊道:“你们几个都到锅炉房去,听那师傅的安排。”他说着,见几人停下手中的活,便迅速将车窗关上,防止车内冷气泄漏。的确,在中午一场太阳雨过后,空气显得越来越闷热。在水泥地面步行,人如在蒸笼里煎熬般难受。
肥肥胖胖的甄宏玫,对设备交付使用的问题十分敏感。始终猜测签字验收,会有相应的回扣。是啊,这套设备采购的中间人,是本地的一位退伍军人,眼下已是公司保安队长。如果提起回扣,他肯定少不了一份。他想着,在三号楼二楼单独的办公室里,缓慢地吸着烟度着步。回想起上个月电力公司来收电费之事,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公司没任何重型设备运行,车间所有的设备均没启动、开工。光几盏路灯和办公室空调,一个月下来满打满算,有三万块电费也就算多得出奇。他用本地话与来人交谈,开出的单据七万八千九百多块。自己老觉得此事不对劲,暗地里让人去将所有的电表数据抄来核对时,却也吻合,可见此人贪心的程度。但由于证据不足,也不好翻脸。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往后还有许多事情要靠着他,再说他也正在巴结自己,如果本地人颜鑫将设备回扣的事告诉他,那可是致命一击!
他想着,在办公桌前将烟摁灭,双掌合十摩擦了几回,接着在脸上擦了擦。然后十指交叉,压着半白的短发,由前往后慢慢地压着,内心再次嘀咕开来。是啊,不管怎么样,颜鑫与那保安队长之事,都是自己的事。大家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看看今晚他又会以什么理由请副理和自己去外面消费,以表示设备交付收到的好处。但转而又想,究竟能有多少的好处呢?自己心里没底。的确,这套设备公司花了近四十万,自己已收到两万好处费,难道介绍人就会比自己少?看他上个月收交电费的贪样,狮子大开口,八成在这套设备中所收受的好处费也一定不少,没准比自己还多,看来他真的是一条难以喂饱的饿狼。他想着,透过窗户见鲁闻全吆喝四人去锅炉房帮忙,便又暗自思忖起来。是啊,往后大事少让那保安队长插手,鸡毛蒜皮的事儿倒是让他多管管。即不失对他的信任,无形中又控制了他的巨贪。在生产部所需消耗巨大的柴油和其他日用品中,更不能让他插手,以免他贪得无厌惹出麻烦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