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之道，讲究阴阳平衡，人亦如此。每个地方都有各自的地方风俗习惯，当然，也包括迷信的一面。冥冥中，他们会对身边或有或无的事物掰扯，久而久之便成为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影响一代又一代人。四季分明的桔都，进入小满，城郊周边所有的桔花已经凋谢，满树梢尽是绿豆点大的桔子，正疯狂、肆意、妄为地长大着。如水晶花泥浸泡在水中，恨不能旋即膨胀到无边无际的尽头。可爱的小蜜桔们，在雨水充沛的季节里，一天一个样。经过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早熟的蜜桔便能慢慢地入口品尝。在剥皮的当儿，想着她甘甜中带有奇酸的滋味，便会令人口水直窜咽喉，幻觉着她美妙。想着奇酸的味道，也回味它成熟后应有的甘甜。浅尝一口，便让人难以释怀，它酸酸的味道，之后带来的清甜。
李应龙在徐家边后山坡低谷里的责任田，几乎都种上了桔子树。此刻，他正大汗淋漓地喷洒着，用氯化铜配制的波尔多液农药。这是今年最后一次喷洒农药，再施一次肥料，锄一次草，保持桔园灌溉，便能坐等蜜桔的收成。他看了看一大片桔树林里仅有的一棵早熟蜜桔树，便没喷洒农药。知道自家提前要吃，便背着喷壶又转向另一棵桔树，同时小心翼翼地顺着风向喷洒，免得早熟蜜桔沾染上农药，不能提前食用。他脚步移动时，踩在一个坟包的边缘。想起童年遇鬼之事，内心不免有些自嘲起来。是啊，上小学二年级时，母亲要他去村头打酱油。当时，夕阳已沉入春风山的后面，他恰巧路过这地段。小时候听老一辈人念叨的太多，猛然见幽幽放亮的磷火在跳跃，以为是遇见鬼，吓得连酱油瓶也丢掉。随同的姐姐再怎么追赶，他也不顾一切地奔跑。回家后大病一场，最后听外婆说，是请了子口观道士前来驱魔，他才渐渐地好转。
他想着，觉得好笑，旋即又记忆起上初中的情景。暑假时与县城郊区芦下堡的同学去李家堡玩，回家后被母亲骂得够呛。母亲说李家堡闹鬼，整个村庄的人都搬走了。因为之前在坟山附近住的人，他们经常半夜里能看见铁锅和锅铲乱飞，碰击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母亲还说，后来是请来法师，法师说那是恶鬼作乱，这事让他一直不敢忘怀。毕竟他被吓唬过一次，也的确有十年怕井绳的感觉。可后来听说是有人在故弄玄虚，想霸占李家堡那地方。这案子被省公安厅破获，还牵扯出好些事情。
李应龙脑子泛泛无边无际地想着往事，同时紧张地喷洒着农药。忽地联想起前年轰动整个县城，西门大街丑时鬼打“蹬士”之事，内心不由得又好笑了起来。想起有人口传，一群小鬼戏弄踩“蹬士”的车夫之事，说车夫接了四块钱的车费，待小鬼们离去，钱立马变成了冥币。会不会是车夫当时看走了眼呢，还是又在疑神疑鬼？弄得自己上初中时，中考前在那附近临时住过几个月，总觉得有些渗人。想起那时在学校晚自习，有好几次没与同学们同路回临时的租住。单独回去，路过地藏寺大门前。迷蒙中，发现寺庙门口，总有许多影子在晃动，好像是形影不离地有人跟着他。可来到路灯下，他左右瞅瞅，啥也没有。
“龙龙，龙龙，你堂姐过两天要去顺城。你去不去？”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冲击，李应龙不禁惊出了身冷汗。他惊恐地将喷雾器在肩膀上滑落，险些没在坟包上坐下。
“怎么了，你是不是中暑了？天气这么热还是回家去吧，下午再来。”他盾声回头，才知是邻居刘大妈也来桔园了，正在她家的桔园里，採摘早熟蜜桔。在这近千亩的桔园里，许多桔农抢天晴，已打完了最后一次农药，所以四周便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声息。而刘大妈这一嗓子，无疑是惊天霹雳，险些让他魂不附体起来。
两家人的桔园紧挨着，中间没有篱笆相隔，桔树也穿插其中。他惊恐中定了定神，见是邻居便喘息地笑了笑，憨厚道：“你怎么知道？”李应龙缓缓地吸了口气，觉得有些奇怪。村里人都说她是能掐会算的能人，还出村去给人过看风水，相过命，所以他也格外敬重她。他忐忑不安地问道，将喷雾器背好，右手不停地压着杠杆，左手仰起喷杆。凭重量感觉，知道喷壶里药水已剩不多，得赶紧完成上午的工作。
“你爸大清早去菜市场卖菜，回来闲聊告诉我。如果你会去，带我家亮仔一起去吧。免得他无所事事，整天游手好闲。”看着已近成熟的蜜桔，刘大妈非常开心。在独有的早熟树梢采摘了些蜜桔，便甜笑道：“过来尝尝鲜吧，我家这棵早熟蜜桔，可是全村独一无二的。”
“不了，我家也有。”李应龙说着，停下手中的活计，将喷雾器搁在身边的蜜桔树下。看着年近五旬的她，似笑非笑道：“我说呢，还真的以为你能掐会算，原来是我老爸多嘴。”他说着，宽解地笑道：“都是同一种树苗，也是同一种土壤。大家都是同样施肥，味道应该没什么差别。”
“来嘛，种了一辈子蜜桔树，谁都知道每一棵树的果实，味道都不一样。”理着齐耳短发的刘大妈，衣着光鲜，仍热情地提着果篮来到他面前。李应龙推辞了片刻，挑选了两个底部有大圆圈的蜜桔。知道蜜桔底部圆圈越大，其含糖份越高。吃起来口感好，渣少而且很甜。
“到候带我家亮仔去吧。”见李应龙在篮子里拿了蜜桔，她便讨好地笑着，讪笑道：“我家这棵早熟蜜桔，树大有几百斤果。去时你们就多带些去，吃不完送人也可以，谁都知道我们桔都蜜桔名闻天下。”
“味道真的不错，比我家的好吃。”李应龙剥着桔子，塞进嘴里嚼着，含糊其词地笑道：“打工有什么好，一年下来除了方方面面的开支，加上春运的路费，也赚不了几个钱。留在家里，比打工仔挣得还多，也不用背井离乡，又要尊守公司纪律受约束，一点自由都没有。”他说着，见刘大妈回头又在蜜桔树上采摘蜜桔，便勉强地笑道：“如果是真的进了公司上班，还要看在什么线上做事。万一不小心将产品弄坏了，扣钱可就是大事。加上春运往返回家一趟，从牙缝里省下的钱，几乎便打了水漂。基本上一年下来，也剩不了几个子。我都不一定去，你们家条件这么好，干嘛还要他去吃这份苦，何必呢？”
“说来也是。”刘大妈将剪刀放下，也挑选了个蜜桔剥开来吃，同时甜甜地回道：“可话也说回来，地就这么些地，树就这么些树。这整天我们忙着，他就没什么事可做。最近他总在县城里瞎转，惹是生非还尽花钱。叫他去开个甲鱼塘，像你家那样养甲鱼生蛋赚钱。可他死活不干，这样下去也真不是个办法。”
“打工真的不好，我打了几年工都有点怕了。”李应龙说着，将草帽摘下来当扇子，唿扇唿扇地咧了咧嘴含笑道：“说实在的，我们不光有蜜桔的收入，还有养甲鱼池塘里的收入，一年下来有好几万块钱的收入。干嘛还要去打工？比城里人好过多了，没准以后，我们还能在城里招些人来给我们干活呢。”
“说是这么说，我想还是让他去外面吃点苦，锻炼锻炼下，免得他不知道挣钱的辛苦。”刘大妈说着，苦笑地接道：“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整天游手好闲。家里条件好些，媒婆给他说了好几门亲，他都横挑鼻子竖挑眼。我还真怕三十晚上盼月亮，等到他而立之年我还抱不上孙子——没有指望呢。”她说着，又热情地塞给李应龙两个早熟蜜桔给李应龙，隐而不露地笑道：“你俩是同一年出生，你瞧瞧，他大你几个月，你都结婚有娃了。让他去打工，没准出去会像你一样，还能给我们家领个媳妇回来呢，那多好。”
想着翎明亮是他儿时的玩伴，刘大妈在村里为人口碑也不坏，他思忖片刻，便缓缓道：“好吧，晚上我去表姐家看看。看能不能和我表姐一起过顺城去。”他说着，想起父亲告诉他，说堂哥的公司目前遇上些情况，便顿了顿接道：“如果不行，到时候和我一同过去也行。”
太阳正在春风山山尖徐徐滑落，余辉渐渐地从这座三十六年的老桥身上抹去。去年是全国人民共同抗洪的年份，桔都大桥也未能躲过洪魔的侵蚀，被拦腰冲断。灾后虽然立即修复，但是考虑其年份久远，县政府最终在两公里外的下游，从新建设了一座大桥。与二零六国道链接，通往黎川县和福建的建宁等县。如果要往来于福建的话，凡是汽车都必须走新桥，老桥便成了新时代的文物。为了预防桥体负重，在桥的两头都用水泥墩封住路面，限宽只能通过一辆小汽车，而且限高两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