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来袭，落夜一场倾盆大雨，将顺城十个城镇细密地梳洗了一番。在街道路灯明亮处，地面的积水油光泛亮，能将一切影子穿越。但在没有路灯的一些狭小路段，便黑黝黝的似乎没有边际。十基围去细滘市场的路段，走大路绕道需要沿河堤远行几百米。在河涌上架设的铁板桥上通过，即便是去一零五国道，路程也拉近了一半。经过两个多小时暴雨间间歇性的洗礼，十基围仅有的一家士多店也早早地打烊。按往常，店主们在大门口摆放的彩电前，此时应围拢许多出租屋里的打工者们。他们饶有兴趣地看着电视连续剧，也是士多店生意最为红火之时。冼建民正在工作的当儿，冼磊便会夹杂在其中。仔细观察有没有可疑的行人，从两米宽的铁板桥上过来，或执法车沿着河道过来。如果有几名衣冠楚楚，或精神状态傲慢的人过来，或者执法车驶来，他便会惊醒地跑回院子。然后关上大门，从门缝里盯住他们的行动。如果他们不在士多店边停留，继续朝院子奔来。便会及时通知父亲，预防卫生监督或计生综合监督所的执法人员，闯进小院突击检查。
暴雨过后，夜空放亮了许多。窗户外池塘的水面上，借着房间里的光，仍能清晰地瞅着零星的雨点击起的涟漪。冼磊愣愣地坐在木板窗户前，目光显得有些呆涩。由窗户下的池塘远远望去，士多店和仅有的一家快餐店已打烊多时。这样，在整条路段便显得一片漆黑。只有铁板桥两头的路灯在闪烁，摇曳着细滘市场不远处的路灯，相互照应。太困倦了，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猜想执法者不会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造访，便起身懒懒地伸了个腰肢。听着院子最后面传来孕妇阵痛时的呻呤，不由得摇了摇头，内心不禁为这一声音颤抖。是啊，女人生孩子真的就那么难受，还要叫唤出声音来？这时没有执法人员来检查，如果有那该怎么办？岂不会被她的声音给提醒着？他想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觉得晚上喝了支啤酒尿多，知道茅厕在院子的后面，为了懒几步路，便往冲凉房走去。
站在冲凉房最高的台阶上，他闭目惬意地排污时，感觉舒坦极了。在睁开眼的一刹那，却猛地吃了一惊，人顿时惊醒了起来。咦，这深更半夜，铁板桥上怎么会有手电筒的光亮晃动？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接着细细地数了数，知道是四支手电筒的光亮。他迟疑片刻，人顿时又紧张了起来。便赶忙回到房间，将灯熄灭，在木窗户口仔细地瞅着。没错，那些灯柱摇晃着过了快餐店和士多店，正沿着小路朝院子奔来。他觉得有些不妙，便赶紧往院子的后面跑去，同时压低声音不停地叫唤道：“爸，那边有几人打手电筒过来！”
冼建民正在焦急地等待孕妇自然生产，听着儿子焦急的声音，似乎想进房间，便掀开门帘出去，低声喝道：“急个锤子呀，他们过来也要几分钟。你将床底下的那些药搬去隔壁的房间去，再将门锁上。他们只要是找不出器械和药，还能吃了咱？”儿子的确年轻，没经过什么世面。他说着，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冼磊脚步敏捷地返回，为了求证事实，冼建民亦随后跟去。同时庆幸伍鸣提前搬出，将钥匙给了自己，便开门让儿子将药箱塞入床底。他锁好门，那几盏手电筒的光，已渐渐地逼近院落。院子里有十七间大小不一的间房，布局较为错乱。除前面几间房由熟人介绍住进来外，后面基本上是待产的孕妇夫妇同住。整个院子像个小型医院一样，冼建民便是这里唯一的医生。
透过院子大门的缝隙，冼建民看了看几盏手电筒的光，见儿子已将两个房间的灯熄灭，两人便蹑手蹑脚地往院子后面的房间走去。来到待产孕妇的门前，他没立马进去，而是听听外面有没有敲门声。此时，时令芳见丈夫表情严肃，便也忍痛配合着。知道检查的人来，如果自己去医院，花更多的钱不说，没准违反计划生育罚款，便要倾家荡产了。是啊，这一胎真的是生了个带把的，被抓也无所谓。但如果是个丫头片子，可得不偿失。知道被抓的后果严重，处理起来则更加麻烦。毕竟在医院生要留档，孩子的去向便会一清二楚，可没上一胎在家乡那么容易。她想着，知道自己不论如何疼痛，也只能咬紧牙关挺着，绝不能让院子外面的人听见声音。唉，自己在这里生孩子。要不然，整个院子里十几名孕妇，都会受到牵连，到时可得罪了所有的人。
院子外面的脚步声逼近，冼建民靠在蒲基易的门口，等待着他们敲门，同时思忖着该怎么应付。此时，他的心已提到嗓子眼。正考虑有人来敲门，是让凌石虎去开门。还是自己或儿子去开门。自己已被计生综合监督所的执法人员，警告过一次，觉得有些为难。是啊，让儿子去开门，又担心他不会说话，他想着，扭头见凌石虎摸黑过来，正想摇手让他去大门边看看，却发现脚步声渐渐地远去。
“没事，可能是过路的。”凌石虎抬头看了看夜空，根据手电筒光亮的晃动，压低声音缓缓道：“沿围墙边的小路，从细滘去爱德城很近，他们可能是赶路的。冼医生，你还赶紧过去看看吧。”
虚惊一场，冼建民抹了抹额头的汗珠，长长地舒了口气。回想起在中山那边，也是在关键的时刻，因为同行妒忌自己而被举报，曾经被人逮了个正着，不由得背脊发凉。他应承着，同时又绕回院子大门。见几盏手电筒的光亮，已晃晃悠悠地朝爱德城游去，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便催促道：“龟儿子，去将那箱子搬来，我马上要用。”他说着，回头进了房间，时令芳又开始使劲地生产，阵痛的呻呤声一阵紧似一声，连同其他房间里的几名孕妇，听着都觉得揪心。
“她这是怎么了？要不去医院看看？”听着时令芳撕心裂肺的哀叫，凌石虎握着妻子的手，见丈母娘已在门外的棚子里烧好了开水，便心痛道：“冼医生，实在不行，我们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冼建民听着摇了摇头，低声笑道：“去医院干嘛，她这是生二胎，根本没什么大碍。如果去了，也是白白地糟蹋钱，没准还会让人揪住了把柄。”他说着，看了看满脸络腮胡，膀大腰圆的他，含笑道：“我再给她打一针，保证你很快便能看到你的儿子。”
“我发现她这次生产，与前两次有些不不同。”时令芳母亲推门而入，压低声音赔笑道：“要么还是听虎子的，去医院稳妥些，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行了，你们别想太多了。有我在，一切都不是问题。”冼建民说着，内心不由得暗暗紧张起来。是啊，自己嘴上是这么说，内心却悬悬的。回想起曾经遇过的特殊病例，自己走过这么些年，完全是运气使然，也是临床司空见惯之事。他想着，见儿子匆匆忙忙将纸箱抱进门，便迅速让儿子出去。随后便着昏暗的灯光，打开箱子找出注射器，仔细地看了看缩宫素。担心自己拿错药，将手电筒仔细地照了照，确认无疑，便开始配药。在给时令芳进行手臂注射时，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便含笑着缓缓道：“说实在的，你这种情况我见多了。从离开县人民医院起，这么些年，我没接生过一千，最少也有八百。可从未出过任何意外。你们放心吧，很快就能见到你们的儿子了。”他说着，看了看满头大汗的时令芳，又看了看凌石虎。
盼望生个儿子，是凌石虎几年来的心愿。冼建民见他焦急不安，内心亦揣揣不安起来。是啊，这一胎究竟是不是男婴，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凭多年来的观察猜想而已。很多时候，自己知道他们希望是要男孩，便尽量往好的说。如果是希望生胎女儿，便也会尽力符合着。不是吗？毕竟没做过b超，谁又能肯定呢？反正在还没确定之前，自己一定要捡好听的说，最起码也是对孕妇和她的家人，有一时的安慰。至于报酬的问题，基本上都是默认的。遇上想要个男孩的，如果随了意，没准会包个双份给自己，那可是打工仔们一个月的工资。即便是不如意的，那也会按事先的约定，母子平安后即付。要知道，自己的收费只是医院的三分之一，比去医院便宜这么多，而且没有住院费及其他费用。他们能不乐意吗？
在时令芳持续的呻呤中，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已到凌晨时分。冼磊白天玩俄罗斯方块没午休，此时已熬得实在受不了，便打着哈欠，在门外催促道：“爸，我睡去了，有事你叫我。都这么晚了，那些讨债鬼也应该不会来，没事的。”
“龟儿子，记得在里面将大门给锁上。”冼建民说着，时令芳母亲出门烧开水，见状忙接道：“我已煮好鸡蛋面条，吃了再睡吧。”她说着看了看冼磊，担心影响隔壁邻居的休息。低声接道：“冼医生，你也出来吃吧。我给她喂些，免得待会生产没力气。”她说着，麻利地给冼磊盛了碗面条，搁在灶台边的一张小桌子上。见冼建民出来，又盛了碗，并说着客套的话，满脸笑容道：“老乡，你辛苦了。在顺城这地方，没有你，怕是我们老乡生孩子，都不知道要花多少的冤枉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