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一年最炎热的季节,头疼脑热的病人并没有减少。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有时想舒坦一天都感觉到没时间。冼建民清楚自己从中山过来,被人举报折了两万块钱,经过这几个月时间的弥补,总算是将这空缺给补上了。是啊,妻子去世这么些年,自己年过半百,儿子也已二十出头。虽然国家不提倡父母包办婚姻,但自己也得有所准备。如果儿子忽地对那位姑娘看上眼,自己便得做好当爷爷的准备,不能让儿子儿媳回家乡结婚,仍住在以前的老房子里。眼下得准备笔钱在家乡修房子,或在市里买套宽敞些的房子,为儿子的将来考虑,也为自己接下来的生活有所准备。那些上班族都有什么社保,退休有所保障。自己浪迹江湖,就得留个后手。如果到了不能动弹,或有什么不测时,最起码也不能依赖儿子,有些积蓄来支撑残喘,老有所靠。眼下钱越来越难赚,即便是每天忙的像狗啃屎一样,也只能赚个二三百块,又有什么用呢?虽然说起来有普通打工仔半个月的工资,但方方面面的花销的确不小。除去这院落里一些房间的租金,龟儿子每天的烟钱,跑东跑西的路费。遇上同行上门,哪怕是几包烟钱,也是打工仔们一天的工资。是啊,不能拿打工仔们来相比,看看那些在顺城或家乡已买房的老乡,自己必须再努把力,要不然就真的没有机会再拼搏了。
这个月,刚接生完第六胎,从凌晨五点一觉睡到下午三点。从阴暗的瓦房里出来,冼建民疲倦地在青石板上坐下。他点燃支烟愣愣地看着小院大门外,不远处挨着士多店正在修建的房子,见水泥工匠正有序地将浅灰色的瓦片,一叠一叠地往上抛。在上面接着的人又有序地搁下,心里便平静了许多。是啊,他们一天劳累下来又能挣多少呢?体力活就是体力活,再怎么着,自己也不会像他们那样辛苦,可得好好合计合计,想办法光明正大地做生意。只有这样,才能稳定,也做得开心,不用儿子看门,自己提心吊胆地做着手术。来个病人看病,还要儿子在外面张望,自己警醒的难受。他想着,见儿子午睡起床出门,便深深地吸了口烟,慈爱地问道:“中午你吃饭没?”
“吃过了,那快餐店的菜不新鲜,没多吃。”冼磊穿着背心和硕大的马裤,整个人像木棍支撑起的稻草人,摇摇晃晃地上前道。他说着,伸手在父亲的上衣口袋,抽出支红梅烟点燃,深深地吸了口,缓缓接道:“快餐钱还没给呢。”
“知道了,以后你多走几步脚路,去市场那边吃就是了。那有家便民快餐店,既便宜食材也新鲜。”冼建民说着,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戳了戳,低声接道:“去买些菜,晚上自己做着吃。”他说着,同时侧起身子,从裤兜袋里掏出叠人民币。在大面额夹着的里面,抽出两张十元面值,递给儿子接道:“接快餐钱还了,顺便带两支啤酒回来。”
“这怎么够?有啤酒,最起码也要有晕菜。喝啤酒,最好是买斤石螺,多加些辣椒,可过瘾呢。”冼磊没正经地嬉笑起来,咧嘴笑道:“爸,别那么小气了,我很快便能赚钱。到时一并还你,保你有用不完的钱。”他说着,伸手敏捷地在父亲捏着的钱里面,快捷地抽出张二十元面额,坦诚地笑道:“别不舍得,我说到做到。中山那边有朋友愿意赊账,我很快能做无本生意,保证日进斗金。”
“你个龟儿子,可别乱来。两个人一餐饭要花四十块,真是个花钱的祖宗。人家打工的,上班一天也挣不来四十块,也不知道生活要节俭。”冼建民脆声声地笑道,见凌石虎拎着钻机和工具回来,便含笑地接道:“今天收工挺早嘛,有没有给你儿子取名?孩子奶水够不够?”他说着,缓缓地站起。见凌石虎上前,便掏出支烟卷递上,讪笑道:“这回你该满意了吧,心想事成做啥都顺水顺风。”
凌石虎浑身泥浆,将工具在石板凳上搁下,乐呵呵地点燃烟坐下,低声回道:“今天这家地下水位高,没遇上什么岩石,挺顺的。”他说着,将衬衣脱下光着膀子,卷起衬衣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无奈地摇了摇头接道:“进入三伏天,热得够呛。也不知该给他取个什么名好,先叫他桂崽吧,毕竟是在桂州出生。再过几个月回家过年,便让他爷爷去找位先生给他算一卦,按辈分、字派取个大名。毕竟娃他娘第四胎才有了他,也算是我们凌家有了后。”他说着,抹了抹几近光头的短发。苦涩地笑道:“儿子是名气,女儿培养得好,那才是真正的福气。”
按预产期两个月住进来,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冼建民知道凌石虎有两个女儿,便点头含笑道:“不是三胎?怎么会有四胎?”他瞪着水泡眼,好奇地看着三十出头的凌石虎,声音低沉了起来,缓缓道:“难道是没养活?”
凌石虎没吱声,只是将拖鞋退下,光着脚丫架在石板凳上。他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才低声回道:“第一胎第二胎都是丫头,爷爷奶奶很不高兴。到了第三胎还是个丫头,她爷爷只看了眼,连娘的面都没见上,便直接送野地给埋了。”他说着,眼睛泛红,内心已纠结得疼痛难忍。
“哦,这样啊。”冼建民见他表情木讷,伤心的样子,便沉重地点了点头道:“这算不了什么,好歹你上面还有两个女儿。眼下计划生育抓的紧,在中山时,我接生,他们发现是女婴,有时怎么劝,他们都不听。在做产后的结束工作时,他们便处理了女婴。有时连脐带都不用剪,就像是要淹死只老鼠崽一样。见尿桶里的尿水不多,还特意倒半桶开水进去,那惨状,像泡老鼠崽,弄得我几天吃不下饭,他们造孽呀。”他说着,见凌石虎手里的烟快吸完,便又掏出支给他,自己也燃上。
“事先我想过,万一是女婴便送人,好歹也会留个性命,别造孽。但我老爸老妈嫌麻烦,硬是提起来就走,那哇哇的哭声,真的是太揪人心了。”他说着,深深地吸了口烟,像是理解父亲的意思,无可奈何地接道:“乡下人多,谁都想有个男丁续香火。女娃子命苦,但也不能苦到这种份上吧。连见天日的机会都没有,真是造孽呀,怎么下得了手。”
“唉,别提了。”冼建民说着左右看了看,最后站起看了看身后,见开着的窗户里没人,才低声道:“你还是有同情心的男人,像他那样,我真的不敢恭维。”他说着,看了看左边开启的一扇窗户,很明显是指住那里面的两口子。见凌石虎点点头,便低声接道:“婆姨刚刚生产完,满眼泪水哀求着要看一眼,他愣是不肯。还骂骂咧咧地说婆姨不会生崽,老是弄些赔钱货出来。”他说着,愤怒地摇了摇头,低沉道:“还是人吗?我还来不及处理他婆姨产后的事,他便活生生地将女婴塞进马桶,好像是事先准备好了一样,盖上盖子,也不顾及他婆姨大声的喊叫,便出门而去,没一阵子便空手而回。”
“心也够狠的,看他平时瘦弱得像风吹就倒的样子,怎么下得了手?”凌石虎说着,一手抹了抹嘴唇上下的胡渣,皱了皱眉头低声道:“都说我们是四川老乡,他是汶川的,我是巴中的,你是绵阳的。我们都相隔几百公里,可出了省,我们都是老乡。瞧他那德性,好几次在围墙边的过道里,我都想捶他一顿。”他说着,朝地面重重地吐了口痰,厌恶道:“妈批,和几个贵州人捡包骗钱,竟然骗到我小姨子身上。不是看在他婆娘要生娃的份上,早就报警抓他。早知他那么坏,真应该报警,没准那女婴出生便不会惨遭横祸。”
“都快三十的人了,两人结婚差不多十年。他有什么心硬不心硬的,反正是生了男婴没两个月便卖掉。”冼建民说着,回头四下里看了看,继续低声道:“他婆姨叫尤小红,去年年初,我在中山那边已给她接生过一回。才多久呀?不是听他婆姨哭叫时说出,我还真的不敢相信。”他说着,低声叹息地接道:“都什么年代了,竟然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我看他们夫妻俩想钱,人都给想疯了,也不怕会遭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