椭圆形瓦房院子的周边,挨着池塘的一端没有落叶。其他几边,簇拥的一些落叶乔木,高过院墙的,均时不时地有落叶飘进小院。冼建民每天稍有时间,便会握着扫把,将院子里每个角落清扫干净。他知道,自己在这个院落,也算是谋生的场地。仅有的几件空房,自己将租下来了。目的是为了接纳更多的,临盆的准妈妈们临时居住。虽然每间房极具简陋,抬头见瓦,墙壁见砖。但想想他们在家乡的居住条件也不过如此,更何况是出门在外,相信他们能够体谅并适应环境。可简陋归简陋,但也得给人干净整洁的感觉。最起码遇有熟客、老乡或朋友们介绍人过来,他们只要迈进小院子大门,单从卫生上来评判,心里便有了第一好感。同时知道自己选中的环境,应该是有一定的科学道理。从干净卫生的角度来说,心情会舒畅些。这样,生意便有得持续做。当然,自己也爱干净,是至关重要的一点。
冼建民每天腾出时间打扫卫生,笑对进出的邻居,更多的是为了善结良缘。早起遇上出门的邻居,打声招呼,也算是礼貌的交往。傍晚打扫时,他仍会弥勒佛似地含笑招呼。遇上会吸烟的,被他们先招呼,自己则会快速掏出烟卷,敬对方一支。同时典着两个深深的酒窝,笑不露齿道:“今天这么早回来?看来你赚够了。”他说着,含笑地看着身材高大的唐元杰。见他扶着摩托车,一手接过烟卷,便递上火机,讪笑道:“搬过来住,觉得这地方怎么样?”
“还行,比在山洪奇的竹棚子里强多了。在那边,遇上雨天,泥巴地便没一寸干土。晚上上床睡觉,如果不小心,没准鞋底的泥巴,便被带上床去,别提那难受劲了。”唐元杰说着,鼓起脸敷衍地笑道:“在这里,院落里最起码铺上了水泥,下雨不会积水。又有你这么勤快地打扫卫生,一个月一百块租金,也算是值得了。”他点燃烟后,将摩托车往墙根放好。然后在石板凳上坐下,便骂骂咧咧地接道:“现在越来越不好混了,正常上班时间抓车,倒是说得过去。今天星期六,他娘的比平时抓的还厉害,看来他们是想捞笔钱过中秋了。”他说着,见冼建民给进门的凌石虎打招呼,便停了下来。
“我说呢,你那么卖劲赚钱的人,这个点也不应该回家。”冼建民打完招呼,回唐元杰的话,仍旧弥勒佛似地含笑道:“在这个世界上,各赚各钱。什么人赚什么钱,都是天意,也是定数。有些钱能赚,有些钱不能赚,赚了也命名花。”他说着,想起今年正月间第一次见唐元杰,穿着那带补丁的衣服。入夏仍穿着家乡带来的,皱巴巴的衬衣。如今已穿得洋气了,便看了看他身上时髦的t恤衫,含笑道:“想想来顺城,你的收入是不是改变了很多,自己最清楚。”
“说来也是,最起码不会再回到从前。家里揭不开锅,女儿哭天喊地要这要那,连两块钱都掏不出,丢人呐。”他微微地点了点头道,脑海里闪现几岁的女儿,拽着自己不肯松手,非要买一根雪糕的情景。是啊,当时自己口袋里空空,连两块钱都掏不出。妻子总为下一顿的饭食操心,自己还是男人吗?他想着,不禁摇了摇头,心酸地感叹道:“内地与这里的差距太大了,改革开放的地带就是不一样。经过这几个月跑摩的,似乎看清了许多。觉得这地方,胆子大,肯定能赚大钱。”他说着,继而又有些迷惘,发自内心道:“堂堂七尺男子汉,活了三十几年,窝在家乡活得邋里邋遢。来到这里,我才发现有很多种活法。看来是要搏一搏,才对得起自己,不负赶上好这时代。”
“话是这么说,但你凭什么去博?人活得实在,才对得起自己和家人。”近半百,从医多年,阅人无数的冼建民,听着微微地提了提嘴角,似笑非笑道:“只要你努力,家里便会安宁。你老妈也会为你感到欣慰,这是人之常情之事。”他说着,见唐元杰低头眨着水泡眼,便鄙夷地笑道:“想想那些仍窝在家里不敢出来的人,他们依旧围在家里,守着清贫,你也算是幸运的人了。”前些天刚搬进来,通过聊天,知道唐元杰打小便没有了父亲,所以只提起他母亲。
“活该!以前在家里揭不开锅,向自己的亲哥哥借一天的米,他们都不肯借。亲兄弟又怎么样?还不是被那婆姨给看死了。”唐元杰说着,嗤之以鼻地笑了笑。这笑非常苦涩,似乎有万般的无奈。他将烟蒂弹出老远,想着冼医生刚刚将那角落清扫干净,便歉意地笑了笑接道:“人都他妈的是势利眼,连亲人也不例外。我哥和姐总嫌弃,老妈轮流养麻烦。我便不再麻烦他们,我让婆姨将老娘接来一起常住。”他说着,猛地抬头看了看院落外的残阳,皱了皱眉头宽慰道:“如今我每个月有五六百块钱寄回家,女儿也穿着得体。他们一个个像变了个人似地。总以为我养着老娘,想沾祖宗什么光。什么嫂子,什么姐夫,简直就是条变色龙。我们生活过得稍有些起色,比他们好些些,一个个又另眼相待起来。好像是我孝敬了老娘,才有今天的好日子。”
“孝敬是必须的,你能这样做,最起码周围的人会对你刮目相看。嫂子就是嫂子,也没必要理会女人是怎么想的。姐夫归姐夫,他毕竟是外姓人。你姐一直没有工作,靠他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几个人,也不容易呀。”冼建民说着,见他脸上露出坚毅之色,便缓缓道:“人生中难得的兄弟姐妹,你将自己的日子过得红火,他们自然会改变对你的看法。”他说着,见衣服被汗水打湿的凌石虎过来,便将手中熄灭已久的烟蒂扔在脚下,掏出红梅烟给两人接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妯娌之间的关系,全凭男人的能力去把握。你没文化,眼下从搬运工过渡到自谋生路,也算是一种开始。说实话,骑摩的载客,总比打工上班强,人也自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不行,得想个好路子才行。眼下温饱问题虽然已解决,想想家里快坍塌的房子,还得努把力才行。”唐元杰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看着右手夹着的烟卷燃烧,漫不经心地问道:“磊子不在?干嘛去了?”
“他呀,午饭也没回来吃,说是去中山老乡那,也不知去干嘛。”他说着,看了看围墙边斜斜的阳光,想着上午阴阴暗暗的天空,下午又阳光高照。见唐元杰提起儿子,不由得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苦笑道:“长大了,有些事我都说不了他。留他在身边,是想让他多学些东西。将来有了门手艺,也好成家立业。对我而言,也算是尽到了做父亲的义务。可这龟儿子就是不学好,老往外跑,整天都不知在忙些什么。”
“给他成个家,这样就不会乱跑了。”凌石虎咧嘴笑道,顺势挨冼建民坐下,缓缓接道:“由他去吧,又不是姑娘家。一个男娃,就应该去外面多跑跑。没准朋友多了,路子便广了。”
“花钱的祖宗,周一到周五,守在我身边。一到周六周日,人便跑得无影无踪,不到晚上十点,是不会回家的。”冼建民挪了挪臀部,给三大五粗的凌石虎多腾出些石板,仍旧含笑道:“人家打工一个月也就四五百块,他一个月都不止花我这么多钱。周六周日猜想他出去,也是找那些打工仔们耍,花钱像流水一样。”
“冼医生,你就这么个儿子,赚钱还不是给他花?”凌石虎笑眯眯着道:“儿子就是个讨债鬼,你怕是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来还。”他说着,见冼建民将双脚架在石板边缘,便也学样起来,继续讪笑道:“还年轻呢,都说三十而立。没准他运气来了,比谁都强。”
“是啊,人活着就是个运气。”隔着冼建民,唐元杰探头看了看凌石虎,含笑道:“在顺城,你打了多少眼井?每眼井的地下水位都不一样。每打一眼,是不是也凭运气?”他说着,看了看凌石虎满是泥浆的裤子。
“那是。运气好,遇上些好打的,两个小时便收工了。”他说着,尴尬地笑道:“遇上不顺的,两天都搞不定,有时东家就是说加钱,我们也不会干,因为那地下,可能是一大块整体的花岗岩,将吃饭的家伙给弄折了,我还拿什么去养儿子?”他说着,见两人都含笑地点头。提起儿子,想着他白天睡觉,晚上哭闹,便小心翼翼地对冼建民低声问道:“桂崽是不是睡反了觉,大白天睡得香甜,晚上可就闹心了。这不,我都不敢去吵他,真是个讨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