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最后一个中秋节，这天是阳历九月二十四日，星期五。人们似乎比往年过任何一个中秋节都显得忙碌。热闹的街市，什么千禧年这，千禧年那的广告。此时已早早的，铺天盖地地布满了大街小巷，充斥着许多行业和市场的活跃。加之建国五十周年的到来，这氛围的确不可小觑。如二战时期胜利的人们一样，普天之下一个个喜气洋洋，溢于言表。因为国庆节和中秋节相距不远，加之是分公司华南公司，在珠三角过的是第一个中秋节。所以公司做出许多令员工们都意象不到的举动，决定给公司所有的员工们，每人发放两个月饼和五十块钱现金。同时还有一个不锈钢茶杯，上面印有公司的标志，和一句座右铭：我们为您想得更多！
在排队领现金、月饼和茶杯时，武德品不乐意扎堆在拥挤的队伍里等候，便与在旁边监督的祝惠华闲聊。知道他是武新华的弟弟时，当他问起每只茶杯的价格，便低声笑道：“每只五十元，上面印有淡淡的字样。烙格是总部那边提供，应该费不了几块钱一个。”武德品得知每个茶杯公司出了五十块钱采购时，不由得瞪起对子眼咋起舌头来。是啊，这种茶杯，市场价零售价才二十来块，经过他们一倒腾，便翻了一倍。看来姐姐的冤家对头，甄宏玫与采购课那边又大赚了一笔。要不然，她也不可能对自己说这些。他想着，见祝惠华指挥王飘在宣传栏张贴告示，便簇拥过去看了看。同时细细地读了起来：“为热烈庆祝本世纪最后一个中秋佳节，及国庆五十周年。根据国家有关规定，经总部特批，公司特放假十天。”
通知贴出后，整个生产部随即召开集体大会。在三号楼和四号楼之间的空地上，肥嘟嘟的甄宏玫从文员马丽艳手中接过一个个信封，舔着薄薄的嘴唇报名认领。信封里面装的是试用合同结束书，和一份转正通知书及规范的转正正式合同。领到信封的人看后，必须马上签字归还。第一批进入公司的员工，有三人没拿到通知书，其中一人便是伍鸣。
?研录和欧中原似乎对这种转正很不在乎，两人同睡上下铺，一直认为：自己有大学文凭、有学历，而且也抱有“此处不留人，自有留爷处”的想法，自然对转不转正的问题漠不关心。刑延如非常坦诚，毕竟自己在生产部二课，做过零时代理组长，只是反嵩永清回来后，便撤了。与普通员工一样，上流水线，或搬运或打包装。完全是抱着在公司里混，以时间去渡空间。将崭新的毕业证磨砺成有工作经验的毕业证后，再去迎接人生新的挑战。通俗地说，便是在混时间，星期六去人才市场看看转转。骑驴找马又有什么不好呢？
欧中原是本省人，从大学走出校门，第一站便直接进入公司。在做搬搬扛扛的活计时，只要领导和台湾人不在场，一般是轻易不会出力气，遇事总往后面溜。是啊，自己是堂堂的中山大学应届毕业生。在招聘时，听大头鱼说的天花乱坠，没想到现实竟然是如此这般模样。想着自己被人玩弄人，一天管理没让自己做，还像个活动靶似地。一会儿叫去灶具组，一会儿叫去油机组，一会儿又去包装部，连三号楼三楼的钣金组也常去，只差点没让自己去涂装部收取工件。
眨眼三个月的时间到了，没想到还不给转正。他看着那些笑逐颜开领信封，签字的人，不由得嗤之以鼻，内心不由得暗骂起来。是啊，你大头鱼玩我，也过分了点吧。难道是自己走漏了风声，说国庆节后要去科龙上班？那也不应该呀。记得只是与刑延如，下班后，同病相怜地提过一句。他想着，见其他该领信封的人，都领好，填好交还到马丽艳手中，便看了看刑延如，给予满脸的不屑。
伍鸣将转正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他自始至终都想着认真、努力地工作，将这份难得的工作进行到底。当发证签名完毕，他感觉到天旋地转，在努力深呼吸几次后，终于让自己平静了下来。不停地思忖道：为什么会是如此的下场？难道是那个环节出了问题，还是大头鱼有意刁难？亦或是技术工种转正需要半年的时间？但也不可能呀，粉房里的四位也是技术工，他们却排名在前地先签字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想着，伤感、心痛都齐刷刷地涌上心头。的确，我们年轻的伍鸣，是位感情极其细腻、想象力非常丰富的男人。妻子曾经说他是个情种，结婚多年，以前风流倜傥的他已被蒋琳调教成服服帖帖，听话的宝贝了。蒋琳时常赞赏他：你离好男人的标准已经不远，优秀、优良于同事，服从、服务于家计。只是蒋琳太想畅游更多男人的心海，才会有许多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
这天，生产部破例提前一小时下班。家乡近的，他们都不想在公司吃晚饭，而是回到宿舍，或他们的出租屋捡拾行李，搭末班车回家乡去过这个小长假。伍鸣将所有设备关闭妥当后，回到宿舍，寝室里只剩下生产部二课的卿士臣、武长生和郑希艺。他们家乡较远，没及时订票，只能计划明天直接去羊城火车站，购票回家。伍鸣回到宿舍躺下，一直沉默不语，担心他们问及有没有转正之事。躺下后便眯起双眼，免得回答他们的问题，担心他们知道自己这次没转正，会笑话自己。
他本不想在公司吃晚饭，中午接到妻子的电话，说公司订单突然曾多，晚上还要加班，便放弃了过去吃饭的念头。他像小偷似地在饭堂胡乱了一顿，便匆匆忙忙在宿舍里拿了两套换洗衣服。当天还没擦黑时，便踩着破旧的单车赶到了南区工业区。
他见了妻子一句话也没说，遇见老乡也只是勉强地点点头。妻子、大舅哥、姐姐、小舅妈不管问什么，他只是回答：是与不是，或好与不好。整整两天下来，蒋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方设法用晴朗的心境，去照亮他隐秘的那面，遂温柔道：“有什么不开心就说出来，好吗？多一个人分担，你会好过些。”星期天公司放假半天，在临近市场喧嚣的人群中，她挽着丈夫的手臂，借着夜色，缓缓地来到小河边。但仍有三三两两的人擦肩而过。
“没什么，只是我知道的太多，很可能会被炒鱿鱼。”伍鸣沉默良久，两天来，他终于是说了句完整的话。然后又看着草丛中窸窸窣窣的男女，在甜蜜地亲吻和抚摸。
“怎么会呢？你知道的越多，他们越顾忌才对呀。”蒋琳看着不远处几对男女在恩爱，人渐渐地靠近丈夫的胸膛。继续温柔道：“是不是有其他原因延迟转正，还是日子没算准？”
“不知道，怕是甄宏玫的主意，要将置我于死地吧。只怪当初没好好地教，嵩永泉操作那些设备。”他说着，在昏暗中摇了摇头，顿了顿接道：“如果教了，也可能早就被他给被炒鱿鱼。我只不过是只待宰的羔羊，暂时顶着那位置而已。”
“炒就炒，大不了找过一家公司。若实在不行，还是回堂哥的公司来，没什么大不了。堂哥还挂记着你，再说我现在也上班了，没什么好担心的。”她说着，将头紧紧地靠在丈夫的胸前，胸部不停地磨蹭着他的腹部。是啊，从结婚至今，自己最爱这样依偎在丈夫的怀里，也最喜欢丈夫紧紧的拥抱。此刻，希望用自己的爱，温暖丈夫这张冰冷的脸和潮湿的心。
“几个月下来，我们刚还清债务，日子好过一些。如果突然又要下岗换工作，实在是件伤钱伤人的事儿。”伍鸣低沉地说着，内心无限伤感，语音低沉得怕人，脸色冷若冰霜。像是正面临人生的一大选择，忧心仲仲道：“他这么刁难人，明摆着是想让我自己辞职，如果留下来继续受他的管束，也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尽头，真让人难以决断。”他说着，看了看一零五国道齐刷刷亮着的两条光带，良久才叹息道：“做人，可得要脸面。但要脸面，又不能当工作使唤。唉，赵传的那首歌唱得也太绝了，真不知他是在何种心情下写出来的。”
“那暂时别想那么多，你不是经常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还没结婚我便怀孕，你总用这句话来安慰和鼓励我。最后迫使爸、妈同意了我们的婚事。”蒋琳说着，知道丈夫喜欢《我是一只小小鸟》这首歌。因为在很多时候，自己能听见他轻哼，似乎在抒发自己的情感。她想着，便紧紧地贴着伍鸣的胸膛，静静地感觉丈夫的心跳，缓缓道：“那么大的事，我们都挺过来了。这事又算得了什么？且在等待中观望，开心点好吗？”她说着，撒娇地摇了摇丈夫的手臂，声音继续温柔道：“艰难困苦的日子，我们都已挺过去了。如今我们宝贝也在健康成长，还在乎什么呢？现在的我无所可求，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便是一种幸福。要么明天我请假，陪你去顺峰山游玩吧。”蒋琳说着，内心澎湃了起来。是啊，那是人生多么值得留恋的时刻，无拘无束的恋爱，没有如何牵挂，也许今生再也不会拥有。她想着，为了缓和丈夫矛盾的心情，便淡淡道：“还记得九三年你来顺城找我吗？我们第一次去顺峰山游玩的情景，我仍恍惚感觉到是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