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节日相连的日子，冼建民过得有些窝囊。惦记那些没有暂住证，被人带走的老乡，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是啊，好在自己与儿子有格兰仕的老乡们帮忙，从中山搬迁过来时，混在公司团体里办了暂住证。要不然，便得与他们一样，中秋节在看守所里度过，甚至连国庆节仍在里面呆着。在关键的时刻，尤小红怎么愣是制止不了丈夫呢？自己关门时千叮咛万嘱咐，没想到还是让人给发现了。之前来查暂住证，没出什么娄子。可蒲基易酒后哼哈出声，不但让自己难堪，甚至还连累了其他老乡。本来有几间屋子锁着，因为他弄出了响声，最后小院里的每个房间，都必须例行检查。有人居住，除持有暂住证的门开着外，其他房间都被他们强行一一撬开。有两间里面藏着几位没暂住证的老乡，他们也都遭殃了。唉，暂住证，怎么这么让人麻缠人呢？你尤小红倒好，出了小院，趁混乱溜之大吉，如今还有脸回来。回来就回来呗，还说再也不管蒲基易了，是否太不应该了吧。这女人，心忽然怎么变得这么铁硬？真的难以理解呀。他看着近半个月没露面的尤小红，内心不停地自责，脸上却弥勒佛似地笑道：“没事就好，不管怎么说，你还得去看看你丈夫才行。毕竟你俩结婚有些年头，也算是难得的缘分。”

    “看什么看？再与好吃懒做的他混在一起，最终也没什么好日子可过。”她说着，在石板凳上挪了挪臀部，翘起二郎腿，竟然从小背包里掏出女式茶花烟，递了支给冼建民。涂着厚厚粉底惨白色的脸，毫无血色地皱着眉头，淡淡道：“人活着不容易，女人活着更难。通过换婚一路走来，历经千辛万苦。最终才明白，不能靠男人，女人得靠自己。只有靠自己，才活得安逸，也活得实在。”

    “怎么能这么说？好歹你哥你嫂都过安稳了。不然怎么照顾你母亲？”冼建民说着，像是被秋风吹凉了手臂，忙将挽着的白衬衣袖子往下撸了撸。看着夕阳在小院的树梢悄悄溜走，同时尴尬地笑道：“生活磨砺人，谁活到一定岁数，都不是一帆风顺。你还年轻，往后的路还长，该怎么走，得留神呀。苦日子谁都经历过，只要向着好日子去奔，没有过不好的光景。”

    “说是这么说，心里也明白。但跟他在一起生活，我算是看透了一切。他那好吃懒做的样子，就像狗改不了吃屎，还是自己活自己的吧。”她说着，双眼瞄了瞄，见周围没人，只有冼磊在卫生间洗菜，便压低声接道：“老凌家丢腊肉的第一次，其实我便知道他是偷的。自己吃在嘴里，心里却苦涩得难受。劝说他去找老乡帮工，他非但没去帮工，却继续与贵州人混在一起，丢包骗钱，坑蒙拐骗。再吃腊鱼时，我更加明白了一切。”

    “是啊，腊鱼腊肉，只有现在才有。你想呀，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冼建民说着，心酸地笑道：“还别说，如今日子越过越好，人心却越来越乱。那年代，特别是在大饥荒的三年里，我是亲身经历过，也亲眼目睹有人被活活饿死。那时候能有东西充饥，不被饿死便算是万幸。当然，也就没什么腊鱼腊肉的存在。”

    “别说了，我这辈子再也不吃腊鱼腊肉了。想想凌石虎的愤怒，便觉得是种亏欠。”她说着，忽地觉得对不起凌石虎一家，不由得低声问道：“那晚他们一家被带走，后来怎么样了？第二天有没有返回老家？”她说着，看了看围墙边的过道，担心有老乡会突然出现，说她是长舌妇。

    “没事，他们一家人走到铁板桥时，时令芳母亲哭诉已买好明天回家的火车票，那些人便让她回头来取。他们检查了他一家人的火车票，领头的二话没说，便让他们回来了。”冼建民说着，将手中已熄灭的烟蒂扔在地上。随即掏出红梅烟递给她，见她爽快地接过，便含笑道：“几天不见，你怎么学会了抽烟？”

    尤小红接过烟卷，表情木然道：“我奶奶吸烟，小时候她带我，经常闻这味道。那时候觉得呛人，她说是烧仙草，能解乏祛病。前些天遇上一老乡，她收留了我，她吸着，我便也玩了起来。只是没几天下来，便觉得自己离不了它。”她说着，看了看手指夹着的烟卷，像是看着人生在袅袅燃烧，如青烟般渐渐散去。

    “从中山来这，没多长时间，也没见你提起过谁。你坐月子没出门，月子后也没见你出过小院大门。怎么这么巧便遇上了老乡？”冼建民深深地吸了口烟，明显是刚刚吸她给的女式烟不过瘾。冼磊洗完菜，甩了甩指尖的水，过来从他上衣掏烟。冼建民没制止，只是扭头定定地看着身边的尤小红，委婉地笑道：“真是巧遇呵。”

    “没。还记得来给老凌儿子施法的老乡吗？他留个山羊胡，给人映像特深。施法时，听他满口的家乡话，事后与他搭话，知道他在西山庙。那晚我出小院，趁着夜色，从围墙边绕道去了爱德城。在顺城，除了小院里的老乡，外面我根本不认识谁，只有摸黑去了西山庙，才认识了她。”抽着浓烈的烟卷，尤小红说着不由得咳嗽了几声，点头道：“其实仇大师的人缘不错，见谁都爱笑三分。”

    “哦，是仇魃掴，知道。”冼建民说着，频频点头含笑道：“那天我去了中山，回来后，才知道他去西山庙请法师之事。”他说着，见儿子在门边支好锅，又忽闪迈出小院大门，便含笑地接道：“你不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

    “他没告诉你？”尤小红吃惊地问道。想想可能是碍于情面，便嘴唇叼着烟卷半吸半吐道：“你给他儿子写了符咒，可能是不见效。他再请仇大师过来，担心你知道会埋怨，或许才不好意思地隐瞒你吧。”

    “常事，也可能是他忙吧。”冼建民说着，脸上有些挂不住，忙岔开话题腼腆地笑道：“大师介绍的老乡是干嘛的呀，离我那远不远？”他问着，水泡眼不停地眨巴着。见尤小红轻轻地说出雍旗大桥下几字，才恍然大悟。很快便明白短短的几天时间，她像变了个人似地。不但吸上了烟，还胭脂口红的涂抹上了，原来是在那做上了“生意”。他想着，便点了点头轻蔑地笑道：“哦，知道了。”

    见冼建民频频点头，尤小红猜想他知道自己已在做着肉体生意，便低沉道：“其实这行当生意，也不是想象得那么好。遇上大检查被抓，罚一次款，几个月便算是白做了。更别说染上什么疾病，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冼建民知道她已默许了自己的行业，便眨巴着水泡眼盯住她含笑道：“你们以后有什么病症，记得让她们来我这看病。都是老乡嘛，即便是除去来回的车费，来这也肯定比去医院看病划算，还不容易招人白眼。”

    尤小红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便点了点头扭捏道：“想过好日子，得抓紧时间赚钱。有了钱，才是王道。你说要我去看他，他们将人带走，还会饿死他不成？”尤小红说着，缓缓地地吸了口烟，皱了皱眉头接道：“我打听过了，真的要去见他，自己没暂住证，怕是也见不了面。没准运气不好，连自己也搭进去，那才不划算。”她说着，将烟蒂也像冼建民一样，随意扔在了脚下，低声接道：“去领人，可得不少钱。让他受几天苦，也希望他明白以后该怎么做。说实在的，就这几天时间，我已将借的钱还清，也没剩几个子。即便是有了够了，也不可能去填这个洞呀。他们抓人，又没犯法，还能一直关着不成？大不了便是遣返，还省去了火车票钱呢。”

    “那是，你这么想也有道理。”冼建民不再看她的脸蛋，而是看着脚下含笑道：“有了路子就好好走，赚够钱，再看接下来做些什么，毕竟那不是一辈子的事。你这年纪，顶多也只能干个三五年。”